第16章
  他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将这小院逛了逛,这院子虽然不大,也比不上春信别院清雅,可小到茶杯水壶,大到床单被褥,一应俱全。
  这个地方,应该是他准备了许久的吧,也不知道他准备这个院子,有何用途。
  想了一下,他伤的不轻,加上前一阵被三时那个老匹夫伤了,应该会在这里疗养一阵子。
  这里除了一些浮灰,其实并不脏,一切都被白日隐归置的井井有条,但他还是拿起苕帚抹布,上上下下全都打扫了一遍。
  白日隐睁开眼睛的时候便透过纱帘隐隐看到对面紫檀桌上摆着的餐食。
  他将那件沾血的衣服穿上,费力起身,缓慢踱步到门口。
  便看到魏思暝蹲在院中那棵已经枯死的玉兰树旁,正拿着一个小小的铲子费劲吧啦的松土。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分不清是因为再次见到了他,还是因为身上的伤口正隐隐作痛。
  他只知道,刚才那一丝一丝正侵袭着自己的那阵酸涩,好像都戛然而止了。
  第15章
  他跨过那道矮矮的门槛,问道:“你在做什么?”
  魏思暝见他出来,忙放下铲子,怕这好久没有翻新过的泥土腥气扑了他,将两只手交叠使劲儿把浮土拍下,这才上前去将他扶了出来,道:“将土翻一翻,兴许这玉兰明年还能活。”
  说着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向房间内看去。
  见桌上饭食未动,便带着白日隐转了个身,又将他扶回到房内。
  两人在桌旁坐好,魏思暝盛了一碗粥放到白日隐面前,透过碗壁试了试温度,刚放下便又将粥拿了回来,道:“哎呀,这粥凉了,菜估计也凉了,你等一下,我去生个火热一热。”
  白日隐拦住他,道:“不用,我喜欢喝凉粥。”
  魏思暝只好将碗放了下来,见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有些内疚,低声道:“如果我有灵力就好了。”
  白日隐不知他没头没尾的蹦出这句话来是何意思,问道:“怎么了?”
  魏思暝夹了块山药放在他盘中,仿佛自言自语般:“这样你就不会伤的这样重,也不必吃这些凉了的饭食。”
  白日隐拿着勺瓷勺的手顿了一下,喉头滚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可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只是埋下头,认真地喝着白粥。
  魏思暝见他食欲不错,见缝插针地将小菜夹入他瓷勺上。
  面色不似刚才那样苍白,说话也有了些力气,想来应该无妨。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白日隐放下勺子,碗里的粥也已经见底。
  他看向外面那株光秃秃的玉兰,眼神复杂,道:“不知道。”
  说罢好像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白凌之事?”
  魏思暝不敢直视他略带怀疑的目光,忙低下头思考该如何圆谎,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只是…”
  他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对面的人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等着答案。
  这可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和盘托出吧?
  想想啊!想想啊魏思暝!不是最擅长编故事了吗!
  这边还没想出该如何,那边便开了口。
  白日隐见他如此为难,想必有些难言之隐,既然他不想说,勉强也是无趣。
  “罢了。”
  说着便站起身来艰难走了几步,扶着门框缓缓坐在廊下的木凳上,看向不知在何时阴下来的天空。
  魏思暝看着他的背影正埋在一片乌云下,他仿佛能透过外袍看到背上那一层覆着一层的伤痕。
  他上前坐在门的另一边,看向他的脸。
  外面已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雾蒙蒙的盖住了屋檐,盖住了那只衔着玉兰的白鹤,也盖住了那单薄的人影。
  他在这潮湿的雾气中静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沉默静坐了许久。
  直至天色变得昏暗,漫天的飞雨飘散而下,被风带着几滴几点,扫向坐在廊下的两人。
  没有谁在雨中,也没有谁不在雨中。
  白日隐突然开了口,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华阳泽借重光大会来‘养蛊’了是吗?”
  养蛊?魏思暝想了想,确实是个很好的形容,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通,看来他比我想的更聪明。
  像是找到了线头,他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编:“是的,我在外许久,前一阵听说有之前夺得重光大会榜首的同僚们自那以后便都不再修行,所以有些怀疑,这次恰好遇到华阳泽再度举办重光大会,想着去一探究竟。”
  “你来找我…也是为了这事吗?”
  虽问出了口,却不敢听他的回答。
  正当他后悔之际,魏思暝却道:“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
  魏思暝想要说些什么:“其实…我…”
  “我叫白日隐。”白日隐顿了顿,继续道,“白凌之子。”
  魏思暝没有说话,原书中他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告知李春碧,可他现在如此,岂不是与原书剧情大相径庭。
  可转念一想,原书中李春碧此刻也不应该出现在白日隐身边。
  白日隐继续像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那时我贪吃,爷爷不许我吃太多甜食,我便自己从后院溜了出去买奶糕,却被熟识的老板留下吃了晚饭。待我回到家,家中已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横尸和狼藉,父亲与白氏家传神器也不见踪影,莒州白氏一夕之间覆灭,只留我一人,我不知道我爹究竟去了哪里,那里又发生了什么,只能隐去姓氏,去寻找父亲,没走多远便听说父亲也在当夜遇害,只是尸身不知去了何处,大家都在猜想,究竟是何人,竟想要将莒州白氏赶尽杀绝。”
  “奶糕好吃吗?”
  白日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面色微微一怔,眼中含了些笑意,却又有些遗憾,回答道:“好吃,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奶糕了。”
  但很快脸上又蒙上一层阴郁:“你知道我在那草屋发现了什么?”
  魏思暝明知故问,有些心虚:“什么…”
  白日隐将发间的那支镂空龙纹金簪摘了下来,放在手心中,道:“莒州白氏的家传神器,龙骧。”
  他双眼紧紧盯着那金簪,忍不住摩挲它身上的纹路,继续道:“可惜它不认我,我也不会用它,只知道如何将他变成金簪。”
  魏思暝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你不怕我…”
  话还未说完,便被白日隐打断,只见他微微闭了双眼,下定了决心一般,淡淡道:“你走吧。”
  魏思暝心中顿感不妙,却仍旧装傻:“去哪里?”
  白日隐道:“我拿走了他藏在那里的龙骧,他定会寻来,可我此时尚不能与他抗衡,你留在我身边,只会多一份危险。”
  魏思暝道:“我不怕。”
  白日隐道:“你走吧,你早晚都会离开,不如趁现在。”
  魏思暝像耍赖般:“我说了我不走,我没有灵力,离开你也是危险,不如跟你在一起。”
  白日隐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晚尸横遍野的惨状,曾经温暖的家变得那样可怖,白日里还教导自己少吃甜食的爷爷就那样躺在血泊中神色僵硬,他的心脏被活生生掏了出来,胸口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他咬着嘴唇,继续赶他,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走,走啊!”
  魏思暝被他惊住,来了这样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
  他起身。
  径直走向了他。
  坐在他身边时,才发觉他身躯有些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魏思暝忍不住靠近他纤瘦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别怕,阿隐,我与你一起。”
  白日隐并没有回答。
  可魏思暝知道,他不会再赶他了。
  因为他身旁的那个人,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便不再颤抖不安。
  而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魏思暝道:“你的伤如何了?”
  白日隐声音有些藏不住的喜悦:“好多了,休养几日便好。”
  “那伤好后打算如何?”
  “既然已经拿到龙骧,我想回莒州看看,找找线索,若能找到当年凶手那是最好不过。”
  魏思暝无奈,却又无法直接告诉他真相,只能稍作引导,问道:“那华阳泽呢?龙骧被他私藏,你不觉得蹊跷吗?”
  白日隐道:“华阳泽虽利用重光大会‘养蛊’,可这事也已被我们破坏,只要我们不被他捉住,估摸着以后也不会再举办重光大会了。至于龙骧…他毕竟是我父亲多年好友,当年我尚且年幼,还未处理白家尸首便匆匆离去,听人说是他帮忙操持后续事宜,也许是这几年间从哪处寻来的也未可知。”
  听他这番天真烂漫之语,瞬间感到前路漫漫。
  罢了,此事也急不得。
  可还是忍不住道:“既然你如此相信他,为何我当日将你送上日月重光之时,你不对他亮出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