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总有一天, 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谈卓怒吼道, 看着面前这个年过四十,从头到脚无一不是仪表堂堂的男人,只恨不能将他虚伪的面具扯下, 肩膀和手却被身后的保安摁住,挣脱不得。
  后来,谈卓便被送回家里, 他父母得知此事把他关在家中, 以防他再做出傻事。
  关谈月同样被魏赴洲关在家中, 她怎能甘心, 不断跟魏赴洲对着干,先是想办法出逃, 后又闹了几天绝食,都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一丝机会,也就慢慢散了心气,成日以泪洗面。
  关谈月是在秦潇潇死后的第八天,才肯接受她离开自己的事实。
  警方已经立了案,关于秦潇潇自杀一事,他们给出的结论是死者患有精神疾病, 仅靠肚里的孩子和信里的一些言论,不能作为证据证明张继东犯罪。
  而关于她给关谈月和谈卓写的信中,也并没有明确提及自己是被张继东侵犯导致生病和自杀。
  其实这案子如果好好查,肯定能破案,奈何张继东在警局里有人,把一切可能的证据破坏了不说,还早打通了关系,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人用心去查。
  商不能同官斗,这是自古就有的定论,无论是关谈月还是谈卓,加一块都没法与之抗衡,除非他们俩现在抛家舍业,把现有的基础跟着一块全玩进去——但这又不可能。
  因为他们身后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他们自己的,这俩人充其量就是两根空心竹竿,外强中干,全靠背后人的势才让他们嚣张到现在。
  他们却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让身后不相干的人也跟着一块倒霉。
  关谈月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她彻底失去秦潇潇了,她在这个世上最好的朋友,再也回不来了。
  关谈月挑了个日子,打算去墓园看望她。
  盛夏的季节,天气燥热,街边蝉鸣声不断。那天的气温足有三十四度,热得让人根本不想动弹,关谈月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挑这样一天。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根本没有时间去想秦潇潇去世这件事,就好像她还在自己身边。
  她依然会在早早教完课时等到五点半,看秦潇潇下课从琴房出来,俩人并不急着回家,相约逛街,或是一块吃他们认为最美味平价的那家拉面馆。
  她会在看见一个搞笑的段子时突然笑个不停,着急找人分享,话都说出去一半,一转头却发现隔壁的格子间是空的。
  她的笑会像一个大写的嘲讽僵在脸上。
  她会在某一个午后小憩,乍然梦见秦潇潇的脸,女孩笑意盈盈地对她说“我最大的梦想是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办得像栖音那么大,然后挣很多很多钱”。
  她茫然地醒来,竟满脸是泪,在一瞬间就哭得泣不成声。
  所以永葆善心活在这个世上,无论世界如何以痛吻我,我仍报之以歌,就一定能遇到同样善良的人吗?
  以前的秦潇潇信,关谈月也信。可现在,关谈月不信了。
  这世界,本来就是没什么道理可言的。
  “你的愿望,我会帮你实现的。”
  关谈月抹抹眼泪,把一株白花放在她墓前,看着墓碑上那个笑靥如花的人。
  她陪了她很久,回来的路上,她心情一直很低落,司机看出她的情绪,把车速放慢,开得很平稳,也是怕刺激到她。
  她接到了一个电话,一开始没认出那串电话号码,心思也不在这上面,随便摁了接听,没想到居然还是之前那个杜鸣打来的。
  他又提到了关于关家破产的陈年旧事,关谈月本来就一肚子的郁闷,结果这家伙还往枪口上撞,气得她大吼:“你不要再给我打过来了!”
  “……”
  男人吓了一跳,立刻挂断电话。
  关谈月一瞬间就崩溃了,根本没有原因,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在车内失声痛哭。
  她哭了多久,车就开了多久,后来关谈月到家已经是傍晚,魏赴洲从公司加班回来,看见她身着一身素衣,失魂落魄地从门外走进来,两只眼哭得又红又肿。
  这几天她一直是这样,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话也变得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疯狂掉眼泪,整个人哪还有半分精神。
  魏赴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只能尽力顺着她,然而一些关于根源性的问题,比如关谈月一直没放弃想替秦潇潇报仇,他会盯她盯得很紧,让她找不到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他监视她时候的样子。
  可他终是不忍看她这样难过,也知她一心想为秦潇潇翻案,但他不能让她涉险,于是找了非常权威的律师朋友,背地里整理了不少关于秦潇潇的案件材料,连同申诉书一并递交检察院。
  至于到底管不管用,后续又是否遭遇什么报复,这些都由他一人承担,跟关谈月半点关系没有。
  “回来了?”
  魏赴洲道,正在厨房里忙碌,给她准备晚饭。
  关谈月点点头,在玄关处换鞋。
  “一会儿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今天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下去东西,魏赴洲绞尽了脑汁给她做了她最爱吃的,想着法哄骗她吃饭。
  关谈月不知为什么,走进厨房。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菜刀,想要帮他,发现菜刀很重,她切下去的时候需要用很大的力气,这一会儿就磨得手指关节有点疼。
  然而她不会切菜,拿刀的姿势也不对,魏赴洲发现她在干什么时,震惊地从她手里夺过刀,皱眉:“小心切到手!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
  关谈月依旧没说话,又往洗菜池走去,试图帮魏赴洲洗菜,是那种比较难洗的圆白菜,关谈月不知道怎么洗,就放在水龙头下面冲。
  魏赴洲被她整得头有些大:“不是这样洗的,这样洗不干净。”他又把圆白菜拿过来,对她道,“你回去歇着,不要给我添乱了,好不好?”
  “……”
  关谈月沉默了半晌,两只眼睛倏地就又红了。
  那眼里氲了一包水雾,亮晶晶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掉下来,魏赴洲看见她这样子,一下心就软了,赶紧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嫌你麻烦,我是说这些交给我来就行。”
  “是不是因为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我才救不了她?”
  关谈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事情扯到这上面。
  这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联,其实大有联系,对于关谈月来说,她切菜切菜不会,洗菜洗菜也不会,哪天被丢到大街上,连给自己做口吃的的本事都没有,说白了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还拿什么替秦潇潇实现梦想,又靠什么给她报仇。
  “这事不能怪你。”魏赴洲默默说。
  “这事就怪我,就怪我!”关谈月靠在他怀里,痛哭,“如果我能在她去带那个家教时就阻止她,如果我能及时发现她的不对劲,在发现她不对劲后多关心她一下,这个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一切都怪我,全怪我。”
  关谈月把这些天憋着心里的痛苦全发泄出来,把对自己的自责也全发泄出来,她的所有绝望与悲怆,不甘与悔恨,都如同洪水一样都喷涌而出,全部倾倒在魏赴洲身上。
  魏赴洲能感受到自己的肩头一点点变湿,渗透进他的皮肤,他没有动,伸出手抚了抚女孩的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告诉她这个世道本就不公么?
  告诉她社会就是这样阴暗,千万别对这个人世抱有任何幻想,否则就会伤得很惨?
  还是告诉她以兽性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才不会感到痛苦?
  可是为什么偏偏好人在这里悲恸自责,真正的恶人却逍遥法外,连一丝一毫的歉疚都不曾有?
  魏赴洲捧着她的脸,心疼都快要从眼里溢出来,他认真说:“月月,你要明白这不是你的问题,是这个社会病了,你不能用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我们的诸多无奈在于,我们都是普通平凡的人,艰难地活在这个世上求得一息尚存,也都是靠自己双手打拼,一点点搏出来,所以敌不过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很正常。可有的人在一两次诱惑和利益面前就妥协了,有的人历经千万次黑暗,也依旧是坚守本心,初心不改。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自己先稳住,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你相不相信我?”
  关谈月有些震撼地抬起头来,有点不敢相信这是魏赴洲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