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方才那长发怪物到底是什么?她抹去额角的冷汗,刚摸向下一个坛子,动作却忽然一顿,转头看向周野,试探着问:
  “老板……你知道和咯在哪吗?”
  周野没有动,黑眸沉沉地盯着她,那几乎执拗的目光,就像在等一串暗号。
  浓雾间,她刹那明心,咽下一口气,像是确认了什么似的,犹豫地开口:“周野,帮我找找……”
  周野神色依旧冷淡,可眉眼却微微下压,嘴角也抿得更紧。
  他伸手从风衣里抽出一本奇怪的本子,没有封面,像是被从别处撕下的后半段,只剩几页发黄的纸和一张红色封底。
  封底密密写满了草书般的字,乱到几乎像画,不像字。
  本子握在他手中,他低声念着什么。
  明明没有风,发黄的纸张却像被无形的手翻动,一页页轻轻掀过,直到停在某一页,戛然而止。
  “在树下,东南方,离树开始数的第七个。”
  黄灿喜心头一震,立刻站起,循着指示走去,很快找到了那个坛子。
  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撕开封条,伸手去撬坛盖。
  心跳快得像要冲破胸腔,她只能用不断换气维持理智。
  此刻她的眼里只有眼前的坛子,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变化。
  一阵风卷起周野的风衣衣摆,他却岿然不动。
  左手拇指轻轻一划食指指腹,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血珠。
  他以血为墨,在那页发黄的纸上书写。
  血落在纸面,瞬间化作漆黑的墨痕。
  刹那间,风起雾清。
  黄灿喜敏锐地察觉到坛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和咯!是你吗?!”
  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盖子猛地掀开!
  果然,里面蜷着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女孩,嘴唇泛着淡紫。
  看到她还有呼吸,黄灿喜才狠狠松了口气。
  刚把人从坛里抱出来,脚下忽然一震,
  地动山摇,光影明暗交替,风扫过枝叶,摩挲间发出怪异的声响:
  “啷啷——啷——啷——”
  她下意识警惕地四下扫视,却惊觉树根在动!
  不,准确地说,是整棵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挪动!
  周野一把抓住她的手肘,将她提起:“黄灿喜,该走了。”
  “可是还有两个!”
  “他们没事。”
  他的声音沉稳得像一剂安定剂。在这种诡异的时刻,依旧冷静得可怕。
  这份从容,到底来自哪里?
  黄灿喜一愣,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而,出口却在瞬间被封死。
  方才的地动山摇,原来是树根扭动改变了地形,如今出口已被彻底堵住。
  黑色的“线”再度从地面蔓延而来。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背抵上一堵硬邦邦的墙,仰头一看,周野的手正摸在她脑袋上。
  黄灿喜被这个身高差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现在手头上没有任何工具,更别说五岁的身体能打出几分力道,又怎能保护她家老板。
  不过眨眼的工夫,黑色的发丝已将四周封成一隅。
  那怪物现出真身,它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势,像蜘蛛般四肢着地,攀附在古树的树干上,
  低沉地吟着:“uei——uei——”
  “uei——uei——”
  却似乎在顾忌什么,始终没有从树上下来靠近他们。
  黄灿喜还未来得及看清,耳边便炸响“嗙——嗙嗙”几声,地面上的坛子像地雷一样接连炸开,腥臭的液体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瓦片碎片中,竟蠕动着一团团的肉,
  那些早已死去的五岁孩子,此刻……竟动了起来?!
  它们像丧尸般,半挂着腐肉的骨架摇摇晃晃前行,肉的质地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黏腻得令人作呕。
  七旬老奶、余米米是鬼!那这些又是什么?!
  “老板!救命啊——!!”
  黄灿喜忍不住尖叫,若是坏人,她还敢抡棍子;可碰上这种丧尸,她压根没辙。
  树上的怪物依旧没下来,只咧嘴笑着,尖锐而愉悦地吐出几句彝文。
  黄灿喜随手摸了个木棍,却听到身后的周野开口,却不是对她说话。
  他说了一句彝文。
  黄灿喜一愣,天都塌了,原来这地盘里只有她一个外乡人。
  可怪物听完他的那句话,笑意骤敛。
  下一瞬,他们脚下的地面仿佛被重锤击中,猛然下陷!
  黄灿喜一个趔趄,差点屁股着地,
  周野伸臂揽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捞起,直接搂在怀里。
  紧接着,地面又是一沉。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耳边传来他低低的一声笑——
  “黄灿喜,睁眼看,用耳朵记住。”
  第7章 逃啊逃,逃出xx
  周野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山林潮湿的冷意,痒得像一阵风。
  黄灿喜下意识听话,微微掀开眼皮的一条小缝。
  他低声在她耳边吐出一串古怪的音节,尾音陡然一压,像一块石子砸进死水。
  那是正统彝族的退神语,却又夹着汉系风水镇煞的收局咒。两种本该泾渭分明的体系,被他用得丝丝入扣。
  怪物僵在树干上,似乎被戳中禁忌,原本阴笑的嘴缓缓合拢,额骨下微微颤动。但它的眼底深处,却翻涌出更阴冷的怨。
  黄灿喜眯着眼,透过黑色发丝的缝隙,看见地面上爆裂的坛阵,腥液顺着新裂开的暗缝,一点点汇向古树的根部。
  那根底下,黑得像无底洞。
  周野抱着她,侧身一跃,避开几只扑来的肉团灵童。
  手一翻,一把藏刀凭空出现在掌中。眨眼之间,刀身泛起莹白的光,从短刀化作手臂长的尖刃。
  事到如今,这人似乎真想教会她点什么——
  “水口闭,阳不入;浊气困,阴煞出;”
  “镇脉逆,龙首附;坛养煞,尸气溢;”
  他持刀翻腕,在泥地上划出几道凌乱却有节奏的线痕。符形一成,地气像被逼出肺腑,沿着线条猛地喷出一口白雾。
  “欲开局,先断根。”
  话音未落,刀突然又凭空消失,他借势夺过一根半裂的木棍,在地上摩擦削尖,猛地插进主根的虚口处。
  “咔——”
  像是骨头被生生折断。
  顷刻间,黑色的发丝猛然回缩,仿佛有人从脉管中抽走了血。
  树干上的怪物发出第一声尖利的惨叫,四肢无力,从树上硬生生坠下,砸翻一地坛灰。
  腥臭被山风卷散,原本封死的出口,传来一丝微不可闻的风声。
  周野低下头,眼底的光冷得能映出她的影子,
  可声音却格外温柔,像在哄人入睡:
  “回去吧,趁气还没回笼。”
  顿了顿,他补上一句:“我会马上去找你。”
  ……
  …
  黄灿喜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寨口那棵古树下。
  地平线上泛着一抹浅浅的白光,像是天快要亮了。
  她的周围被划出一个圆圈,圈内插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
  那两只“鬼”一左一右地守在圈外,背包和相机整整齐齐地放在她手边。
  待全身的力气回笼,她立刻站起身,从背包里抽出工兵铲,又将背包背好。
  浓雾深处,一团黑影正急速涌来。
  她眯起眼定睛一看——
  是苏尼,带着一群达斯木寨人冲向她。
  他们的脸上挂着同一种诡异的表情,眼神麻木、痛苦、悲伤,嘴角却僵硬地上扬。
  浩浩荡荡,如同一支卷着风与雾的军队,眨眼间便逼至眼前。
  黄灿喜手握工兵铲,眼底没有一丝惧意。
  借力一挥,将冲在最前面的人整个人挑起,狠狠砸在地上。
  像是找回了久违的自信,第二铲落下——“嗙!”
  眨眼间,她脚边已经倒下一大片人影。
  可达斯木寨人仿佛不知疼痛、不懂畏惧,前扑、倒下,再爬起;前扑、倒下,又爬起……
  周而复始,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潮汐。
  忽然,山风骤止,一道火光劈开浓雾!
  一把火把横扫而来,将人群冲散。
  徐圭山持火而来,直奔寨门口的那棵古树。
  他猛地一甩,火把插进树枝与树干之间的窝口,
  “唰——!”
  火舌瞬间沿着枝叶蔓延开来,整棵树在轰然声中化作熊熊燃烧的火炬。
  黄灿喜一惊,冲上去想拽住他一起离开。
  手刚搭上他的肩,他却回头看向她。
  ——在笑。
  漆黑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四肢的形态却已近乎溃烂,
  如同坛子里那些被泡烂的尸体,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质态,
  让人从喉咙发麻到背脊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