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不得靠近祭屋,祭物
  2.不得冲撞毕摩,苏尼
  3.不得白天点火把,(哪怕起雾)
  4.禁伤树木,在神树旁高声喧哗,打闹。
  啊。
  他们四人,全犯了。
  熊熊大火之下,周围又热又闷,山摇地动,仿佛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有什么东西在她脚边急躁地窜动。
  这次她早有准备,一铲劈下,精怪惨叫着溃散。
  她的心口猛地一震,抬头望去。
  天空在诡异的雾气笼罩下,竟泛着猩红的光。
  “疯了……”她喃喃,
  “我怎么疯得更厉害了。”
  神树燃烧,达斯木寨人的脸上浮现出惧意,纷纷涌上去扑火,再无暇顾及她。
  此时,远远看见周野从屋檐翻下,怀中抱着沉睡的徐豆子。
  她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他突地高喊:“把钱币收回来!”
  哪怕他说得不明不白,黄灿喜却立刻领会,一铲劈下,带出一枚钱币与一块拇指长的瓦片。她再挥一铲,却依旧不见那枚符咒。
  抬眼间,不过数秒,周野已冲到她面前,从百米开外直奔而来。
  “走!”
  他一把拽住她,转身疾奔。
  黄灿喜怔了怔,才追上他的步伐。
  风从耳边呼啸掠过,身后,毕摩已带着一群人追来。
  这是山神的诅咒吗?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
  哪怕科学发展至今,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可她知道,这世间确实存在一些无法解释的事。
  恐怕在1852年,带族人避乱而来的,并非真正的毕摩。
  更像是个“苏尼”。
  毕摩,通天神,识彝文,精彝经,晓天文历法,知伦理祭法。
  苏尼却不同。不识经文,不通典籍,只会跳神驱鬼、捉魂逐煞,偏于术而不达道。
  那苏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假扮成毕摩,领着百余口钻进哀牢山深处。可他掌握的所谓“经典”,根基已歪;在这样的半吊子传承之上,才有了达斯木寨。
  到了上世纪五十年后,外面的世界变了天。寨人为了活路纷纷外迁,达斯木寨濒于空落。假毕摩便设下这场祭祀借精神枷锁,将孩子与达斯木寨死死系在一起。
  不论他们走到何处,脑海中都会回荡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至于其余的……
  正统毕摩可通天神;
  假毕摩,却无意间唤来了邪崇。
  百余年来,歪斜的祭祀以血肉滋养,直至孕出那长发的怪物。
  而这座山,早已变成它的游戏场。
  此刻,山“活”过来了。
  她来时系好的标签正一点点消失,像冰雪融化在草间,回家的方向被吞进山的腹中。
  黄灿喜慢下脚步,愣在原地,一股绝望扼住喉咙。
  周野察觉她的异样,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是让你跟紧我吗?跑起来。”
  他拉着她疾奔,像是认得这条路般,不带一丝犹豫。
  脚下的腐殖土如同沼泽,每一步都像踏在巨兽湿滑的舌面上。
  她终于明白了徐圭山所说的“逃不掉”究竟意味着什么。
  “逃不掉的。”
  “逃,不,掉,的。”
  “嗙——!嗙砰!”
  脚下的路在不断塌陷,被拉长、重叠、反复出现,像轮回,眨眼又化为她来时看到的无数山谷;
  “哗啦!——”
  “嗙!嗙砰!”
  山势骤变,如脊骨断裂般扭起,湖水失去了方向,倾泻成瀑布,轰鸣中夹着低不可闻的喃喃,湍流在瞬息间漫过脚踝,寒意像把沉重的脚铐;
  成千上万的树木猛地朝他们倒下,枝叶间闪烁着似乎并非光线的东西,竭力封堵去路;
  “轰隆——嗙!”
  山体的神经正试图将他们一同缠入、葬入山的腹腔。
  “救救我。”
  “好可怕,水,水,好可怕,救救我,水,好可怕,水——”
  “好可怕,水,哪里都是水,出去,我要出去,
  出不去,水,越来越多,出去,水……”
  千影同奔,万绿如潮。黑影与白光在眼角疾卷交错,化作裹挟全身的色带,将黄灿喜卷进风与影织就的漩涡。
  色风刮面,裹着湿冷的泥腥与枝叶的锋芒,逼得黄灿喜眯起双眼。
  光影鼓动、破碎,在缝隙间窥见了余米米的弥留之际。
  在笑。
  她也在笑。
  黄灿喜瞪大了眼,心脏跳得实在大声,她在心脏爆炸的声音中
  ——看到了活路。
  刺眼的光中,两道温暖的影子浮现。
  东东趴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车窗上,冲他们挥手。
  车头引擎盖上,坐着一个黑人,叼着烟,低头玩手机。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向从密林中冲出的三人。
  周野搂着黄灿喜的腰,肩上扛着熟睡的徐豆子,三人都十分狼狈。
  黄灿喜粗喘着气,直到心跳声从耳边退去,才听见东东的抱怨:
  “灿喜,老板,你们也太慢了。我和添乐都快闷死啦。”
  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像是终于回到了现实。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
  ……
  车子一路颠簸着驶向县城。
  黄灿喜窝在座位里,手脚都还没缓过劲来。
  她中考跑两百米的时候都没这么拼过命。
  闲聊中才知道,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才是公司的正牌“古天乐”,本名顾添乐。脸上都是钉子,发型十分炫酷,像多频路由器;身薄如纸,衣品极具个人特色。
  是实习生,不常来。
  嗓子沙哑,开口安能辨我是雌雄。
  一问,他还是某视觉系乐队的主唱。
  还有一个一直没出现的,叫沈河。这个名字一出现,东东和顾添乐都满脸嫌弃,似乎人缘不好。
  黄灿喜听得乐呵呵,把刚才的阴影抛到脑后,加入两人的七嘴八舌,完全不管后座那位脸色惨白、像尸体一样躺着的周老板。
  本来她还有点担心周野,东东却摆摆手说他只是贫血。
  下一秒,车头就怼上了树桩,把她的注意力彻底转移。
  乐呵没几句,车又开进了沟里。
  如此循环三四回,黄灿喜终于察觉不对,问顾添乐:“你是刚拿到驾照吧?山路是有点不好走。”
  谁知东东十分爽朗地哎一声接话,“哪有,这车子里有驾照的,就只有灿喜你啊!”
  “让我开车!!——”
  车开到半路,徐豆子醒了,眨着眼要爸爸。
  东东怎么劝都没用,可谁都没法让她变出一个徐圭山来。
  徐圭山,终究还是归于大山。
  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却懂了。
  可懂了又如何,眼泪还是流,趴在黄灿喜腿上,安安静静地流,可还是能被这一车子大人给听到。
  谁心里都难受。
  黄灿喜握着方向盘,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徐豆子,
  “过来。”
  在后座一路躺尸的周野却突然出了声。
  徐豆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臂胡乱擦了眼泪,踉跄着走过去。
  黄灿喜还以为周野这人会说出点什么安慰的话来。
  没想到他只是摸了摸风衣内袋,片刻后,掏出两个盼盼法式小面包递给徐豆子。
  “徐圭山让你记得吃早餐。”
  “呜……呜——”
  徐豆子整个人都在抖,死死揪着衣角,眼睛疯狂眨着,想把泪水眨回去,可还是没能关住。
  眼泪一颗颗地从眼眶边逃出来,逃了一颗又一颗,逃了一颗又一颗,
  逃啊逃,
  逃啊
  逃
  。
  普速到达昆明,徐豆子回到了妈妈的怀里。
  他们一行人登上了回广东的飞机。黄灿喜靠在窗边,看着渐行渐远的绿山与梯田,心里的雾气却怎么也散不去。
  云层缝隙间,那座山依旧寻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怕经历过那么恐怖的事,世界依然照常运转。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摔回椅背。商务舱没座位,他们三人都坐在后面,只有周野在前舱继续半躺着。
  老板不在,可她也没有聊八卦的心了。
  东东忽然开口:“你知道,余米米为什么会去照顾弟弟和外公吗?”
  “……”黄灿喜想了想,说,“是因为她爸妈知道达斯木寨的事后,利用这点,让她没法拒绝?”
  “那对夫妇其实也不知道余米米的情况。”东东摇摇头,笑得意味深长,“但在他们眼里,小孩帮家里分担,就是天经地义。”
  “在余米米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夫妻俩早出晚归,家里确实只能靠她一个孩子去照顾另一个更小的孩子,以及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