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活着时我没法让她吃汉堡,生病时我没法给她用好药。如果哪一天她彻底离开我的话,我要烧很多金元宝,纸扎给她,让她在另一个地方也能财富自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她将最后一口汉堡送入口中,唇角弯起,笑意浅浅。
  酒窝漾开,像春水绿波,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明亮。
  风忽然掠过,吹乱了她鬓角的发丝。
  周野看着她,目光竟没挪开,直到心里像被绊了一下。
  他本该移开眼睛,却不知怎么,手先伸了出去。
  伸到一半,进退两难,只得僵硬地拂去她嘴角的面包屑,
  迎上那点子疑惑,他嗓子有点哑,“……祝你成功。”
  黄灿喜笑意更深,轻声回:“谢谢。”
  米北庄村最后一家店的灯暗下的瞬间,整条街上的灯笼忽然齐齐亮起。
  白日的集市散尽,夜晚的鬼市接踵而来,天衣无缝般自然。
  雾气弥漫,灯火隔着一层细纱,虚虚浮浮。只有鬼,只有“不正常”的东西,才容许在这样的光里出现。
  雾浆里的影子起起落落,像有人在招手,轻声邀他们进去。
  未知总是最可怕的。
  周野忽觉脑后一阵风,猛然回头,抬手正好制止住那块砸向后脑的石头。
  他语气震惊:“你又想拍我?”
  黄灿喜眨眨眼,眼神无辜。
  她低头,唇轻轻贴在他制止住她的手腕上,脉搏跳得分明,发丝拂过他的手臂,痒得他一瞬僵住。
  “不行吗?周,野。”
  鬼市开始了。
  第15章 我的妈妈去了哪?
  她像只妖。
  甜只是她的皮,骨头却是艳的。
  温热的脸贴在周野的手臂上,灼得他眼都眯起来,却没有收回手。
  黑色发尾黏在她的脸上,给她白瓷般的脸添了几道惊心动魄的裂缝。
  周野盯着她,想把她看穿,低声吐出:“不好。”
  “不好?不是‘不行’?”尾音懒洋,却妖媚得像钩子。
  “老板、周老板、周老师,你是不是会读心?为什么我想什么都瞒不住你?嗯?”
  她笑吟吟,手里砖头被她捏成碎石,“沙沙”落下,“这样‘不~好~’。”
  周野眼眸渐深,手上力道不自觉收紧。
  “诶——老板松手,我手痛。”
  黄灿喜眉头轻蹙,眼带委屈地偷瞧他一眼。
  周野果真松开,眼里的疑惑逐渐散去,像找到了答案,忽然笑出声。
  那笑不同于往常温润,而是彻底放开的畅笑,像是看见什么荒唐好笑的玩意儿。
  “黄灿喜,你别这样。”
  可黄灿喜像是中邪,愈发逼近,几乎要钻进他怀里:“周野,那个瓦片,问你你也不肯告诉我,你是不是也有?”
  周野笑到往后仰,把她推开,收声时仍抿着嘴笑,余光瞥她:“你把委托人父母打进医院的事——”
  一切都如倒带般猛地抽回。
  黄灿喜眼睛瞪圆,从周野身上爬出来,“老板,你怎么在这?”
  “我们两?我们两怎么抱在一起?啊——?”她抽气,她不可置信,她搓脸发疯、茫然四顾,“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去买汉堡吗?汉堡呢?几点了。”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忙。
  黄灿喜就这么在周野面前,将自己全身上下六个口袋全翻了个遍,甚至有一个口袋还破了个硬币大小的洞,她又灰溜溜地塞了回去。
  “哈哈。这地方风水不好,我自从来了米北庄村之后,总会失去一些记忆,你刚刚对我干什么了?我怎么会——?”
  周野指着地上的石块:“你刚想砸我。”
  又抬手指向自己的手腕:“还用我的手擦嘴。”
  黄灿喜愣愣地盯着他,后槽牙磨得“吱吱”响,心里暗忖:哪天得让周野也尝尝“含笑九拳”。
  周野瞥了她一眼,有点无奈,却收了笑。
  “你找到狐仙的‘名’和‘形’了吗?”
  黄灿喜立刻掏出小本本:“大家对这事都避讳不谈,是真记不得,还是不想说,我也不清楚。
  不过……如果土地庙真在省道那一块,我倒有个头绪。”
  “《村志》里不讲志怪,但是讲了一道历史。”
  “传说在千年前,工匠挖宋辽战道时,挖出一块五彩的石头,视为奇石,供奉在雄县某处。零几年,北京的专家大队来考察,发现那奇石不过是一块发着绿光的铜矿石。”
  “说不定,那石头被供奉在米北庄村的村头,大家给一块铜矿石供奉了千年的香火。”
  她说到这里,又觉得神奇,“一块石头被供奉千年,真的会诞生怪力乱神吗?”
  “当然。”周野撑着脸,静静听她推理完,才开口:“石头不会生神,是人给了它灵。
  “有人就有信仰,有信仰就有念,鬼神便在念里活,也在念里灭。
  “所谓正统教义,不过是把民间流传的东西收束成条理罢了。
  “真正能让神留下的,不是庙,不是经书,是人一代代的记得。
  “死亡并不是终点,被遗忘才是。”
  纸灯在风里摇晃,光影落在周野脸上,竟像古旧壁画里的人影,模糊而澄明。
  黄灿喜看着他,突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亲历过千年前的祭祀。
  她不知道这人来路,也猜不透他经营ecs的目的。
  杂志社让她当卧底挖料,可挖什么?这些东西,就算真挖出来,也没人能刊登。
  黄灿喜深吸一口气,合上笔记本。
  “我们把村支书抓了,逼他问出狐仙的名字吧。”
  周野恍然大悟,眼底浮光,带出一丝惊喜。
  吓得黄灿喜连忙打住,“想嘛呢!只是开玩笑,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后面有人也不能这样来。”
  “没人。”
  “啧,总之得快点解决这事。”
  狐仙一日不解,她就被怪梦缠身,心力交瘁。
  她揽下去村口考察的活,让周野去村尾布阵乘凉,等她找到狐仙的名字,再一汇合,将它一网打尽。
  周野几乎没多想就答应了,将她刚才捏碎的一块石头放回她掌心里:“收掌。”
  黄灿喜顺从地合上手。
  周野:“你给它起个名字。”
  黄灿喜秒答:“麦辣鸡腿堡。”
  周野:“……”
  她正要笑,眉毛却猛地一跳。拳心里传来心脏般的鼓动,石头仿佛活物,在她掌心里怦怦作响。
  她吓得张开手,只见那块碎石自己跳到地上,蹦蹦跳跳,像在回应她的呼唤。
  黄灿喜目瞪口呆。
  “只有半小时,它会带你去狐仙祠的旧址。别耽误。”
  周野最后一句的声音还在雾里回荡,他的身影已然没入其中。
  小石头在地上连跳几下,像只指路的雀子,带她前行。
  没多久,她走到村口。
  周围的纸厂、印刷厂、饭馆,此刻全都化作纸屋,高高垒起,层层叠叠。
  纸屋搭出的街道笔直宽阔,橱窗里摆着琳琅满目的百货,走廊尽头甚至亮起电影院与咖啡馆的牌匾。
  黄灿喜一晃神,还以为自己眨眼就回到了城里。
  可小石子继续一点点跳动,最终停在一片平地上。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块普通的水泥地。
  没有祠堂,没有古树。
  看不到过去的影子,她抬眼越过纸屋,看到了电影院和咖啡馆后面零星的玉米地和几片蒙着绿网的“森林”。
  她心里泛起难以言说的摇晃。
  神灵不是因物而生,而是因人而生;不是因存在而永恒,而是因记忆而延续。
  若米北庄人缄口,不再告诉子孙,十年、二十年后,狐仙会逐渐消亡。
  可到那时,又会有第二个“某某仙”被记起,进入下一个轮回吗?
  她正思索着如何联系狐仙,如何了结陈米一案,远远一望,雾气里竟浮出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米的父母?!
  她猛地心头一紧。稍一回想,顿时明白——是陈米的舍友。
  那人离开时神色不对,八成没想通,还是把陈米的藏身处告诉陈米父母,还是将陈米的内心剖出来,盛给他的父母。
  两人风尘仆仆,脸上满是疲惫。竟不知从哪找来一辆三轮车,硬生生蹬着驶进雾里。
  市场街在雾气中如梦似幻,两双眼里尽是迷茫,却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驱赶,让他们无法等到下一个日升。
  黄灿喜心里一绷,又急又怕,猛地冲出去追:“陈先生!”
  她高声喊,可雾气吞去了她的声音,也吞去了她的方向。
  她四处找寻,也顾不上那些什么“十一点后不要在街上逗留”“不要回头”的村规。
  “陈先生——!陈太太!”
  喊声在纸屋间反弹,没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