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陈泊禹蹙眉,没有回答。
  “我不自作多情,就当只起了三成作用。折算下来,这笔钱够不够换你们好聚好散?”
  “……不是这么算账的,蓝烟。”
  “原本我可以这么算,只是分手的时候我没跟你计较。陈泊禹,你就是利用了我,才得到了与光弈进一步谈判的机会,这点你会否认吗?”
  “……我不否认。对不起。虽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你也大概率不需要我的道歉。”
  难得他这次没有推脱,没有顾左右而言他。
  不算彻底无药可救。
  蓝烟顿了顿,说道:“我正在修一幅画。”
  陈泊禹看她一眼,不明白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向。
  “董邦达的画。”
  陈泊禹一愣。
  “就是那幅,叶总送来的。我一般不会打听这些事,但修复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很特殊的情况,所以我找叶总的助理多问了两句。画是你送给叶总的,是吧?”
  “……你想说什么?”陈泊禹稍有警觉。
  “听说叶总准备等画修复好之后,送给他一位生意伙伴当生辰贺礼。我想在这之前,你最好还是跟叶总坦诚,说你看走了眼——这画是赝品。”
  “……那幅画是赝品?”陈泊禹很是震惊。
  蓝烟研判他的神情,确定他确实对此不知情,“嗯。董邦达的画,也有价高价低的区别。这幅的落款,是从他便宜的作品挖下来补上去的。我们用仪器做了鉴定,确认了挖款和原本的画心,用的不是同一种纸。”
  陈泊禹神情沉肃,一言不发。
  “我们把样本送到权威机构出报告去了,还有几天能拿到鉴定报告,那时候我们会跟叶总说明情况。陈泊禹,你有几天的先机。我想,我们说,跟你提前主动去说,在叶总那儿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蓝烟看向他,“那张邀请函,加这条信息,加起来换你们好聚好散,你觉得分量够了吗?”
  画在送给叶总之前,陈泊禹找人鉴定过,但有些画,是非得揭开了命纸才能分辨真伪。
  那位专家给出的鉴定结果为真,他也便放心大胆地送给了叶总。
  若现在由他告知叶总此画为赝品,并重新赠送一幅真迹,大约还有得补救。上轮光弈领投,挽公司于水火,叶总是陈泊禹最不可得罪的“金主”。
  陈泊禹一时思绪纷乱,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你把这么重要的信息提前透露给我,就为了梁净川?”
  “为什么是‘就’。为了他不足以成为我这么做的理由吗?”
  “……你从来不沾这些俗事,现在为了他,也谈起了交易。”
  “因为他值得。”
  陈泊禹如遭重击地神情一滞。
  “很多事我不是不懂,只是不屑去做。怎么说呢,陈泊禹,我当时也为了你,不止一次应付过你的家宴,只是你认为那是理所应当,不觉得那有什么珍贵的。”
  陈泊禹抿唇不言。
  “这事我当然可以不掺合,但我认为,不管是做朋友还是谈恋爱,投桃报李是必须。梁净川既是你的挚友,又是你的肱骨之臣,撇开一切外在因素,其实你应该对他公平一点。这些话他肯定不会跟你说,他这个人死要面子,公事私事夹在一起,更没法开口。”
  “……我没有亏待他,蓝烟。不管是薪资还是股份,都是市场平均标准以上。现有的分歧也都能协商。既然公司也是他一手做起来的,他为什么要走?”
  “因为你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利用我,他不能。融资的结果他受了益,但这一部分建立在利用我的基础上,他做不到心安理得。”这点梁净川从未明说过,但蓝烟一清二楚。
  陈泊禹的表情,仿佛是生吞下了一块石头。
  蓝烟向河对岸看去,隔着夜色与薄雾,看不清楚梁净川的表情,但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视着她。
  陈泊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梁净川知道你跟我做这种协商,就能心安理得了?”
  “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知道了也不劳你费心,我会把他哄好的。”
  陈泊禹被噎了一下:“……你真不是来火上浇油的?”这样伶牙俐齿的蓝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从前一直觉得她闷,但原来根本不是。
  “怎么,你作为一家企业的负责人,连两句稍微刺耳的话都听不得吗?世界不是围绕着你转的,陈泊禹。我知道你的人生是开挂模式,任何事情在你这里都是理所当然,财富、地位,甚至爱情。可对我们这些普通人而言,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理所当然,想要得到就得狼狈争取。你有拼尽全力哪怕争取过一件事吗?”
  陈泊禹语塞。
  他是第一次在蓝烟的眼里看见“怜悯”这种情绪。
  这也是第一次,他们这样深入交流——在分手很久以后,她为了另一个男人。
  这比他知道他们在一起这件事,还要令他感到挫败。
  蓝烟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十分钟了,某人口是心非,并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
  她转头看向陈泊禹,两手都抄进外套口袋里,“所以你的答案是?”
  “……你想没想过,你就这一张底牌,告诉我了你就没得玩了。”
  “还是别小瞧人吧。我说了,有些事我不做,只是因为我不屑。破坏关系比建立关系容易多了,碰巧我在汤公那里不是说不上话。”
  “……你真是变了好多,蓝烟,甚至学会威胁人了。”
  “你没有变吗?”蓝烟冷静地审视他,“还是说其实你一直这样精致利己,当时只是我看走了眼?”
  陈泊禹蹙眉不言。
  “到底答不答应,你给一句准话。”蓝烟有些不耐烦了。大好时间来蹚浑水,真是烦死了,明明拿来谈恋爱都不够用。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又没签卖身契。十几年朋友,难道我会跟他彻底鱼死网破。原本我就已经准备跟他好聚好散了。”
  “那就好……是我白跑一趟了。”蓝烟态度软化下去。不管陈泊禹是真这么想的,还是权衡利弊以后,做了这种决定,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别的不重要。
  “不。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信息。”陈泊禹思绪复杂地长叹一声。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又没办法。这三天他一个人待着,谁也没见,大醉了好几场。
  他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这是第一次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相比起来,他觉得当时父兄的轻视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次,好像是把他这个人,刨除掉家庭带来的一切光环之后,他所立身的根本性的东西,彻彻底底给否定了。
  情绪反反复复在“算了吧”和“这事算不了”之间来回拉扯。
  可是终究,梁净川与他高一开始便是朋友,即便如今做不成朋友了,也不意味着这段友谊一文不值。
  他也就止步于放狠话这一步了。
  蓝烟又看了看对岸,不再与陈泊禹废话:“走了。”
  陈泊禹没有出声,直到蓝烟走出几步,他忽然说:“最后一个问题。”
  蓝烟顿步转身。
  “……你当时,为什么答应我?”
  回忆这种事,让蓝烟很不舒服,像从永久尘封的旧仓库里翻东西,会惹得一身尘土:“我知道很多人追我,都是征服欲作祟。因为我这个人显得不好追,所以谁追到了谁就‘牛逼’——过去很多接近我的男生,都是这种心理。一开始我以为你也是,但那天我在修画,你等了我一个下午,跟我说,看我工作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永恒’这个词,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陈泊禹不再作声,无端神情更是凝然,像是与他脚下的阴影彻底融为了一体。
  “……之前碰见过你大嫂。”蓝烟预计此生都不会跟他再打交道,所以选择把所有的话一次性说完,“她说不觉得你和你兄长是坏人,只是家庭的惯性太大,她没能抗争得过。我也不觉得你是坏人——当然也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毕竟自己的初恋太烂,也会显得自己没什么品味。”
  蓝烟说完等了等,陈泊禹始终不再出声。见他似乎已经没话了,便转身朝着河对岸走去。
  旁边有长椅,陈泊禹退后两步,几分仓皇地坐了下来,以手掩脸。
  还是三年前,梁净川过生日,他去他家里吃饭。
  那天没注意到别的,单单注意到了蓝烟。高中时见过的那个清瘦寡欢的女生,成年之后出落得更加清绝离尘、遗世独立。一整晚,他都没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他状似无意地找梁净川打听,问她学的什么专业。
  梁净川说书画修复,现在在缮兰斋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