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岑如脚步停了。
  厨房的风大,比卧室要冷。
  “好的,妈。”他说。
  ……
  睡在新家的第一个晚上,宋岑如失眠了。
  江南人实在难以适应北方的天,更何况本来就讨厌搬家,他四岁起跟着父母东奔西走,做的又是拍卖行生意,说糙点儿就是艺术品中介,得涨见识,得推广市场,因此待几年就换地方。
  至于为什么……家里老人都不想管,爹妈又一心扑在事业上,除了跟着没别的办法。他父母这辈人,真正有能力的就他俩,剩下那些叔婶伯姨技不如人,只能眼巴巴看着。
  他翻了个身,有点呼吸不畅,蹑手蹑脚起身,自己弄了块热毛巾,躺回床敷在鼻子上。
  窗外没什么星星,倒是院里的柿子树格外繁茂,不过这会儿黑咕隆咚的,只能看见树杈子上支棱着的芽尖尖。
  宋岑如静默地观察大半夜,最后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
  入学手续的程序很简单,去办公室弄完手续领个东西就能回家。
  尽管前夜失眠,宋岑如还是踩着点儿起了。
  下车前,华叔再三向小少爷确认,“真的不用我接?”
  “不用。你忙暖气片的事吧。”宋岑如松了安全带,“我刚好认认路。”
  “欸,行。”
  应是应了,但华叔还是不放心,眼角皱纹拧巴两下,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带点现金,万一用得着。”
  移动支付时代,现金这种东西在年轻一辈里几乎绝迹,但宋岑如没再推搡,接了钱揣进包,说:“走了哦。”
  “注意安全,有事打电话!”华叔嘱咐完,看着人走进学校才把车开走了。
  大课间铃响,初二年级组办公室外挤了一堆人,一个叠一个,抻着脑袋往里头瞄。
  扒在门边那个动了动胳膊,杵着身后的同学说:“听说进你们七班啊?”
  “不知道啊,但肯定很有钱。”他道,“我刚从窗户里瞧见车了,一般家长可开不起。”
  “光有钱有什么用,成绩好吗,说不定花钱进来的呢?”
  “拉倒吧你,咱四中有钱也进不来。”
  “不见得,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说他家开拍卖行,说不定会洗钱。”
  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小,但宋岑如还是听见了。
  都说小朋友心思单纯,其实不然,宋岑如信奉人之初性本恶,他见惯了商宴里的两面三刀,也被同龄的“朋友”巴结过。
  和班主任打过招呼,领了课本和校服,门外八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越传越离谱。
  “谁知道他家的钱怎么来的,这年头经商的底子都不干净。”
  “哎!他走过来了!快低头!”
  宋岑如站在他们面前,几人都没说话,跑走不是更坐实了他们在蛐蛐人?
  他平静扫视一圈,最右边的男生面红耳赤,明显是嚼舌根后被抓包的尴尬。
  宋岑如上前半步,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轻语道:“话这么多,是比别人多个舌头吗?”
  “我家不仅洗钱,还混黑.道,既然这么感兴趣,下次来我家喝喝茶?”
  说罢,他眉眼弯弯冲众人一笑,转身走了。
  站在最左侧的同学a开口:“我怎么觉得他人还行。”
  “欸,你俩认识?他刚跟你说什么了啊。”同学b则拍了拍被搭话的男生。
  男生眼神躲闪,羞怒又不得发作:“没说什么,走了走了!”
  ……
  刚过十点,挂在门上的风铃响了一阵。
  “哥们儿,上机。”男人敲了敲柜台,甩出一张身份证。
  霍北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懒散地瞥了一眼,拍拍手边的门,拉开一个小缝儿往里说:“出来。到点儿了。”
  窸窸窣窣的动静从门里传来,里头的人打了个巨响的哈欠,然后走出来个胖子。
  胖子嘴里嘟嘟囔囔:“再让我睡五分钟怎么地,你多接一单又不费时间。”
  霍北屈着长腿,懒得说话。
  人长得丑,他就不想接。
  胖子拿过台面上的身份证看了看,动作之敷衍,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瞭了一下,再假模假式往机器上一贴,走个流程而已。
  男人冲着霍北张嘴:“哟,你们这儿是黑网......”
  “不好意思,我下班了。”霍北抄起手机往兜里一揣,掀开柜台隔板走了。
  身后,胖子的声音逐渐变小,“都一样,咱又不宰人。”
  天光大亮,霍北沿街一路往回走,绕进胡同,顶开大杂院的门。
  那门上的红漆全都脆了,一摸就往下掉屑,满手都是渣子,所以他一般用脚顶。
  院里没动静,屋里也没动静。
  他进了南屋,桌上用菜网布罩着几盘菜,摸摸温度,两热一冰。
  霍北寻么一眼,立在墙角的太极剑没了,门口少了双鞋。
  他取了菜罩,端着早饭进院子,伸着大长腿一勾,墙边的马扎被挪过来,坐下吃饭。
  一碟白水羊头、俩馒头、一大碗豆腐。
  酒酿雪豆腐?
  豆腐脑儿肯定得吃咸口的啊。
  算了,甜的就甜的吧。
  霍北用勺子在碗里蒯了两下,豆腐极白,比市场里一般卖的水豆腐更软乎,沾上就碎,一抿就化。
  昨儿个临上班前,老太太好像是提过一嘴,说隔壁谁家送了点心过来。她是真不讲究,直接搁外边儿,也不怕吃完就窜。
  反正霍北是不怕,铁胃,抗造。
  “老大!加餐!”门口传来一声嚎,都不用抬头,听声就知道是谁。
  李东东拎着两袋包子进来,院门也不关,轻车熟路找个凳子摆好。
  霍北:“你蛇变的?留个口等着收尾巴呢?”
  “嗐,忘了么这不是。”李东东赧然一笑,转身给关上。
  春天风大,虽然还没到飘杨絮的季节但也快了,开着门那穿堂风就一直刮。
  搁下包子,李东东自顾自上厨房拿餐具,从大碗里盛了一小碗豆腐,吃进嘴里啧啧评价道:“倍儿甜。”说完,又问,“姥呢?”
  “公园练剑。”霍北道,“你怎么还在。”
  “没爬起来。”李东东一点不害臊,“反正都迟到了,不如就这么错下去。”
  十六七岁的年纪,对逃学行为已经失去羞愧感,尤其像他这种平日上课就插科打诨的。
  霍北给了个眼神,没骂胜似骂。
  李东东梗着脖子笑两声,说:“新情报。8号那四合院,昨天有人住进去了,听说是从南方搬过来的。”他嫌弃道,“装修好几个月,可算消停了。”
  “东西拿回来了吗。”霍北问。
  “差不多。”李东东说,“剩下那些零碎儿不要了,就是花圃里还埋着个弹弓。”
  元宝胡同8号是栋三进四合院,漂亮,气派。
  就是一直空置着也不见有谁来,住在附近的街坊都知道。
  霍北这帮人以前拿它当游乐场,算不上私闯民宅,就是那院外有棵参天古树,院里还种柿子,小时候都爬上去往里瞧过。
  十个羽毛球,八个都掉里面,剩下就是藏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去啊。”霍北说,“还是就等着被发现?跟人玩儿躲猫,你挺有情趣啊。”
  李东东脑子是慢点,但不傻。
  他支吾道:“我、我自己不敢啊!他们家开的大豪车。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了,是个四十来岁的男的,好像在找人装暖气片。老大......要不陪我去探探情况?”
  霍北就着甜豆腐咬了口馒头,“等我睡醒的吧。”大夜班还是得补觉,血气方刚也经不起整宿整宿的熬。
  “啧......你不怕被人发现了啊?”李东东凑过脑袋。
  霍北斜睨道:“老子有情趣,成不成。”
  李东东:“成。”
  日头偏西,俩人晃到8号四合院附近的时候刚过两点半,他们蹲在街角,李东东递过来一支烟。
  “戒了。”霍北说。
  李东东瞪大眼,“啊?”
  “老太太闻不了。”霍北平淡的扫了眼。
  “哦。”
  李东东想起老太太剽悍的模样,觉得霍北管她叫老太太不准确。虽病,且年过六十,但依然健步如飞,尤其拿着苕帚打人的时候,身法迅猛。
  要么说当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那得叫铁血老太。
  没多会儿,8号院里的施工师傅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了。再等院门关紧,又等了十来分钟,确认里头没什么动静了他们才行动。
  计划非常简单,李东东掏东西,霍北望风。
  现在正是胡同人少的时候,要是五六点,那街坊邻居就该带孙女孙子出来转悠了。
  霍北站的位置是个街角,左面是西口,右面是南口,两头都能看着。只要李东东不是龟速掏泥巴,五分钟基本可以解决问题。
  但他算漏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