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时他的日程表被塞得很满,学校作业只占一小部分,大头是母亲和父亲给他布置的功课,只有练字是宋岑如自己的兴趣。
  宣纸一展,笔墨一沾,什么功课、家业、继承人都与他无关。
  晚饭前,他立在案前写了两个多小时,无人打扰,只有窗外的鸟雀声。
  餐桌上,华叔问:“再来一碗?”
  宋岑如摇摇头,钙量摄入差不多了,补太多也不行。
  华叔从厨房端了盘切好的水果,“明天去学校我送你。”
  “不用了,以后都不用。我自己去,走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宋岑如说。
  “个么二十分钟也要走好久的嘞。”华叔说。
  今天只是办理入学流言就传的没边了,他不喜欢大张旗鼓。
  宋岑如没吭声,华叔倒是看出来了,小声道:“怕被人说?”
  “也不是。”宋岑如表现得很淡然,桌底下的手却攥着袖子。
  华叔瞧他这模样,突然感叹一句,“阿竹少爷长大了......”
  宋岑如忸怩道:“别老这么喊,我都十四了。”
  放筷,下桌,从果盘里叉了块猕猴桃,回房看功课去了。
  正式报到这天,宋岑如可谓备受瞩目。
  课间休息时间桌前围满了人,他长得灵,家世好,说话也不摆架子,有人看不惯这种富二代,也有人喜欢。
  “咱俩能加个联系方式不?听说你书法写的特好,想找你请教一下。”某同学问道。
  宋岑如回了个略带歉意的笑,说:“抱歉……我没有。”
  “啊?”同学不解。
  “家里管的严,一直不让用。而且绝对算不上请教,我刚来懂的不多,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宋岑如说得特别诚恳,就算真有人看不惯也不好再说什么。
  放学铃响,宋岑如走出学校七八百米,进了小巷,这才摸出手机,联系人列表只有家人和各种老师。
  家教确实严,和不必要的人保持距离是母亲教他的第一课,而且他又总在搬家,久而久之也就不和谁走得近了。
  他爸的消息弹出来,说今晚八点前验收功课,措辞不带一点情面,有种交不上来等着挨罚的架势。
  昨天的宋岑如偷了半小时的懒,今天的宋岑如多承担半小时多作业,他边走边自省,一路小跑起来。
  阴天的云层很厚,刚过六点天就黑了,离到家还有两条街的距离。心下着急,他转头进了另一条更逼仄的巷子,抄近路。
  刚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欸!那初中生,站着别动!”
  宋岑如肩膀陡然被人扣住,硬生生扳了过去。他第一反应不是抬头,而是盯着肩上那只肥胖的手——好、脏。
  指甲缝里全是泥。
  再冷眼看去,是两个五官极其相似的人。
  一胖一瘦,黄毛鸡窝头,十七八岁的样子,他俩前后站着把宋岑如夹在当中,让人进退两难。
  胖子掏掏耳朵,“没见过你啊,新来的?”
  宋岑如本来就着急,现在心情更差。眼下这场景,这开场白,再看这俩人打扮,比昨天下午的意外更像抢劫。
  瘦子冲着地面狠戳了两下:“这片地,我俩管。以后你要是想过安生日子,就交点儿——”
  “钱?”宋岑如打断他,“要多少。”
  二人一愣。
  宋岑如见过低年级学生被高年级勒索,那帮人抽烟喝酒,聚众斗殴,什么都干。但他没这经验,更没跟人打过架,所以跑肯定跑不掉,不如花钱消灾,用最快的方式解决问题。
  宋岑如:“我赶时间,你们要多少。”
  “你这兔崽子!看不起我是不是!”瘦子撸起袖子就要干,被胖子拦住了,对方冲他使了个眼色,只得先按兵不动。
  胖子:“你有多少。”
  华叔那天塞过来钱还在。
  “两千。”宋岑如看着胖子,“你先把手松开。”
  “嚯,你还敢谈条件?”瘦子说着就靠近了宋岑如,继续用眼神和胖子交流着什么,突然话锋一转,煞有介事道:“钱搁哪儿了!包里是吧?”
  “不在......”
  没等宋岑如把话说完,瘦子一把扯下他的书包,“我给你找!”
  这人急什么,不知道还以为是抢包的。
  宋岑如觉得奇怪,但这会儿没工夫思考这些,那胖手掐得他浑身难受……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饺子馆里座无虚席。
  霍北放下筷子,从桌上随手拿走一沓餐巾纸,分了一张擦嘴,剩下的揣兜里。
  走出店门,华灯初上,沿街店铺的光越亮,巷子就越黑。在两条小巷之间犹豫半秒,霍北选了更窄的那条,离着大杂院近。
  没走两步,远远瞧见一团影子在晃。
  他眯起眼,看见有人用火机点了根烟,微弱的火光中,雪豆腐的脸一闪而过。
  唷,这不那小少爷么。
  接着,霍北听见城西那帮孙子在鬼叫。
  少爷被城西的人堵了?
  东西两头的势力状态一直很微妙。西边的人喜欢挑衅,碰上就非得干两下。东边懒得搭理,但对面要是太过分,那就是一场大战。
  霍北轻声走近,看清了人,城西的卧龙凤雏,一筒和二条。这名儿起的也好笑,胖成筒,瘦成条,不过他觉得那俩直接叫傻逼更合适。
  “钱呢?”二条在包里到处摸,“你这兔崽子不是诓我呢吧?”
  “我没说在包里啊……”宋岑如从兜里掏出一沓厚票子。
  啧,摔门的气焰呢,这不纯傻大款么。
  霍北没什么见义勇为的高尚情操,属于看热闹不嫌事大,主要是特别想看看他怎么应对社会不良分子,于是挑了个位置,轻松一跃,翻身上墙。
  “整两千,要再数数吗。”宋岑如把钱往前递了递。
  一筒迅速夺过来,“用不着!”
  话音刚落,墙头的黑影从天而降。
  “我操!”一筒嘴里的烟被吓掉,差点连钱也没拿住。
  二条看清人后陡然一个激灵,“姓、姓霍的?”
  霍北抻抻衣服,笑道:“巧了么不是。”
  宋岑如跟着看过去,在漆黑的夜里勉强辨认出来是昨天下午那个混混。
  有路不走从墙上飞,挺有想法。
  二条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看看手里的包,又看看初中生,“我警告你别多管闲事。”
  “唉,这话说的,我就是来遛弯儿的,”霍北单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站定,“你们继续。”
  宋岑如人生地不熟,还没弄明白里头的门道,这混混到底来看戏还是来干架的,看气氛,好像又和俩人不是一伙。
  霍北说完话,没人再开口。
  一筒有点宕机,撞见谁不好偏偏撞见霍北。
  “不是,有你什么事儿啊!”人一紧张就容易露怯,二条攥着书包往身后藏,手咕蛹了一下。
  目光游扫,霍北的视线在二条的手上停顿了半秒,这傻逼往包里塞东西的小动作挺明显的。
  他很快反应过来,李东东早上说城西丢了的那个手串,八成被这些人偷了。
  勒索是障眼法,栽赃才是真,俩人上这儿抓冤大头来的。
  霍北笑笑,“我又不妨碍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这叫不妨碍?!
  二条气得胸闷,往这儿一杵,啥也不干,等于侮辱他俩是怂货。
  “你丫走不走?”二条说。
  霍北:“不走。”
  场面僵持不下,宋岑如看了眼天色,心绪越发焦躁。本来这次上京他就想安安定定读个书,哪知道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他皱着眉,酝酿了下,说:“要不你们打,我先回去,我真赶时间……”
  光线不清,在霍北的视角里,宋岑如目光怯怯,神情瞧着特委屈。
  啧,麻烦。
  就见不得人哭。
  伸手,上提,顺着二条碰过的地方摸了进去,霍北的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再等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书包已经被甩进宋岑如怀里。
  二条和一筒都不敢动,只能望着霍北干瞪眼,“......操!”
  宋岑如抱着包,跟突然转性的霍北对上视线,又看向一筒手里的钱。
  霍北掌心朝天,手指向上抬了抬,“钱。”
  一筒挺不情愿,但他干不过,还觉得没面子,一时半会儿没动。
  霍北伸手过去,向上一抽,那沓钱便到了手里,“还不散?那咱再聊两分钟?”
  两人欲骂还休,二条忍着脾气跟一筒使了个眼色,嘴里逼逼叨叨的走了。
  巷子重新安静下来,宋岑如抱着书包没言语,不明白这人到底是好是坏。
  霍北跟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撒癔症呢,醒醒。”又亲手把钱塞进了少爷兜里。
  宋岑如:“……”
  霍北:“别发呆了,赶紧家去。”
  宋岑如拎着书包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软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