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答案,索性暂时放弃,拉开玻璃门进了淋浴间。
  浴室里正开着暖气,有点小凉风但不至于让人冷得打颤。
  宋岑如摘掉颈间的坠子,放在手边的置物台上。这是老师在他取号称后送的生日礼物,一枚竹子模样的翡翠,寓意平安长寿,他一般贴身藏着,不露在外面。
  晚上的课程由他爸主导,谢珏是考古专业出身,和善于打交道的宋文景不同,她是生意人,谢珏则擅长搞研究。
  “拍品鉴定的流程清楚了吗?”谢珏的声音从电脑里传出来。
  宋岑如开着备忘录,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笔记,“清楚。”
  “好,早些睡觉吧。”视频里谢珏揉了揉眉心。
  挂钟在角落滴答作响,像在催促着什么。宋岑如有点想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家,不过意义不大,八成会被放鸽子。
  谢珏见他还没挂,便说:“怎么了,还有事要说?三分钟后我还有个会。”
  “没有。”宋岑如笑了笑,“晚安,爸。”
  ……
  天光杳杳,云际泛出鱼肚白。
  劲风刺破空气,叶片横飞,霍北握着长杆利落翻身,回挑!水壶被掀起,在空中转了半圈。覆手探身,杆如闪电疾出,稳稳将壶挂在末端,里头的水没有半点溢出。
  昨晚一场未见硝烟的战争以城东胜利结束,手串还了,没打起来。霍北也懒得打,一般这种情况能避则避,他的宗旨是少给老太太惹麻烦,就算惹,那也得惹的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城西那伙人,拿完手串刚出胡同口就被警察给逮了,抓了个人赃并获。
  警局里肯定还有监控记录,基本没城东什么事了,就是这两边的仇恨帐估计又得多添一笔。
  要添就添吧,杨立辉发疯也不差这一天两天,霍北不屑于把这点账放心上。
  他继续栖身向前,握着长杆尾端,寸劲抖腕,被挂在中间的水壶向后倾斜,正要落入手中——“咔”地一声,杆断了。
  壶身砸在地面,里头的水倾泻而出。
  ......操。
  这个月断的第三根,破木头杆子一点儿韧劲都没有。霍北甩了棍子,把壶捞起来仔细瞧了瞧,还好没磕破。
  晨练的习惯是跟着老太太养出来的,她是军人出身,家里以前开武馆,什么兵器都会点儿。
  霍北被她收养之后,大概是精力过于旺盛,老太太便教他习棍、习枪,总之长杆的都练。后来老太太耍不动了,他就自己耍,尤其每次练完一身汗,再洗个澡的感觉特别爽。
  他收拾完一地狼藉,准备改跑圈,从胡同南口穿到北口,绕着周围一大圈刚好五公里。平日时间多的时候一般跑一个来回,但今天没什么空,随便跑跑得了。
  霍北系好鞋带出门,计划跑到菜市场顺便买个菜回来。
  清晨的冷空气沁着肺,激得人神清气爽。罗圈胡同的路不太好走,曲里拐弯,最窄的地方稍微胖点儿都过不去,而隔壁元宝胡同是条方正笔直的巷子。
  他跑进去,视野中出现一幢秀雅的宅院,朱门,灰墙,柿子树比院墙高一些,零零散散的开着花。
  院外古树的模样倒是一直没怎么变,霍北放慢脚步,在古树前停下。
  也不知道爬树是不是什么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他现在有种想翻上去的欲望。
  倏地,院里传出了声音——一段非常流利、标准且生动的英文。
  是那少爷在早读吧?他的变声期大概还没结束,声线处于稚嫩和成熟之间,带了点晨起后的鼻音。
  霍北有些怔忪。
  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对英文说不感兴趣,几个字母组来组去的好没意思,而且有什么好念的?
  每天早自习都读的稀稀拉拉,有的人喜欢一个劲儿的拉长了音节,跟号丧似的。尤其再碰上那口音重的,跟大福的老豆汁儿英语如出一辙。
  京城春天的风很大,声波随着风被送了过来,再传进耳朵。尽管听不懂也觉得好听,像诗歌,像唱出来的一样。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
  霍北第一次听人读英语听到挪不动步子,有种陷入晨光的恍惚。
  “这他大爷的才是英语。”他低语着摇头,大福且得练呢。
  ……
  宋岑如心血来潮的早读源于做了个噩梦,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吃早饭的时候望着灵龛上的照片发懵,然后掐点背起书包去上学,等下学回来心绪已经散得差不多,却又碰上昨天的快递车堵在胡同口。
  他驾轻就熟地绕路,转头进了隔壁巷子。夕阳把人影拉长,宋岑如低头踩着影子走,耳边忽来一阵小孩的嬉笑声。
  破皮的院门半敞,门内的一段通道又窄又暗,院里被余晖照得亮堂,一个三岁大的小丫头咯咯笑着跑到这头,回身吐了个舌头。
  “再跑,待会儿就不让你看动画片。”
  宋岑如先听见熟悉的声线,然后才看见人。
  霍北阔步追上来提住小丫头的后脖领一转,蹲下身,拿着没手掌一半大勺子,勺柄末端还是个hello kitty的立体卡通头。
  他不耐道:“张嘴。”
  “不吃不吃!”小丫头晃晃脑袋,“你、你要先,先说‘布鲁伊开饭!嘟噜嘟噜嗒!’”
  霍北举着勺子,“休想,你先张嘴,不吃待会儿就没有布鲁伊看。”
  一听这话,小丫头作势要哭。
  “布鲁伊开饭!”霍北拧着眉毛喊,“嘟!嘟嘟嘟!”
  “是’嘟噜嘟噜嗒’!”
  “嘟噜嘟噜嗒!”
  宋岑如:“......”
  到了家,空气里飘着饭香,刚过垂花门,华叔穿着围裙站在内院,瞧见人便说:“回啦?准备开饭!”
  宋岑如险些踩空一层阶梯,脑子里莫名接了句嘟噜嘟噜嗒......
  姓霍的看上去特别不着调,几次碰见他都是吊儿郎当的到处晃,不是上来扯皮就是搭讪。
  按理说这人应该不怎么样,可他又是出手相助,又是哄小孩儿吃饭……
  要不还是去问问?
  那箱玩具虽然破破烂烂,但看得出来花了很多心思,如果是,那就还回去,不是的话就当没问吧。
  宋岑如放下书包,转头进了角屋翻箱倒柜,华叔看着他匆匆的身影,跟过来问:“要找什么?吃完饭再找呗。”
  “箱子。”宋岑如搬走碍事的废旧品,灰尘飞进鼻腔,他握拳抵在唇边打了个喷嚏。
  华叔撸起袖子说:“哎呀,放着我来弄。”
  “没事。”宋岑如摆摆手,往里挪了两步,“我待会儿去隔壁胡同一趟,很快回来。”
  “罗圈胡同?”华叔一顿,立刻道,“去那干嘛,昨晚有人在那聚众打架。”
  宋岑如回过头,“打架?严重吗?”昨天他没待太久就走了,并不清楚后头的情况。
  “这就不知道了,可能也没打,我听街坊讲的。”华叔自顾自地说下去,“这些小流/氓没一个善茬,分帮分派,喔唷……那个乱得嘞,城西和城东都能掐起来。”
  宋岑如忙问:“然后呢?”
  “城东的,就咱们这片地方的赢了,”华叔说,“那个领头还蛮出名,好像叫什么......霍什么,这个记不清了,反正你以后见到这种人绕着点路走!”
  一是一,二是二,如果不是姓霍的,被找麻烦的人就是他。宋岑如当前不好下判断,只是抬起箱子往外搬。
  华叔搭了把手,问道:“找这个干嘛?”
  宋岑如说:“这箱东西好像是隔壁的,我去问问。”
  “噢……饭呢?”
  “回来吃。”
  宋岑如抱着箱子走在窄巷,远远的,前头拐角的位置冒出来个小豆丁儿。
  她仰着头伸手在抓什么,定睛一看,是只蝴蝶。
  大杂院的小丫头?
  蝴蝶飞进院墙不见踪影,小丫头垂下手,茫然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周围很陌生。
  她张嘴要嚎,就在这时看见了宋岑如,准确的说是他手里的箱子。
  “玩具!”她隔空一指,哒哒迈着步子跑过去。
  小丫头长得不高,俩腿倒腾得挺快,眨眼就跑到人面前,圆溜溜的眼珠盯着箱子放光,然后视线扫到宋岑如,眼睛更亮!
  宋岑如放下箱子,蹲身与她平视,“这是你的吗?”
  小丫头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是、是胡......胡萝北哥哥的。”
  “胡萝北?”宋岑如凝眉,小丫头吐词有点模糊,他进一步确认,“是个子高高的,有点黑,牙齿尖尖的哥哥吗?”
  “嗯!”小丫头用力点头,“他做的,玩具。”
  他不是姓霍吗?还是听岔了,其实姓胡?
  宋岑如暂时不纠结这个问题,“那你怎么在这,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