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是一根竹子。
  通体玄紫,竹节偏疏,露出来的半截约莫一尺多长,还有半截被一面立在地上的木板架压住。
  又走进了些瞧,虽然粗细远远不够,但长得笔直,霍北心下泛热,越看越喜欢。
  这他妈简直......就是世界上完美的棍子!
  四下无人,他弯腰攥住一端,手感特好,细了当竹鞭使也一样,绝对比木头经用。
  霍北想也没想,握紧竹根往外一拽——!
  竟然没拽动?!
  眨眼间,对面突然有股力量使劲一扽!拖动了立在上面的木板,“哐当”一声,霍北的脑袋被砸了个响。
  木板倒下,宋岑如拿着竹子,看见一个拎着打包盒愣在原地的人。
  说实话,霍北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碰见少爷,更不会想到被少爷砸脑袋,他承认自己刚才有半秒钟想暴起骂人,现在又骂不出口了。
  “你......怎么在这里?”宋岑如见对方额角红了一小块,不明显,但已经足够说明发生了什么。他有点心虚,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霍北觉得好笑,点点自己的额角,“这该是我问你的话吧?”
  “我以为竹子被卡住了,哪儿知道对面有人啊……”宋岑如飞快小声道,“对不起。”
  “噢,下回注意。”霍北向来不要脸,他自己觉得对方压根儿不需要道歉,但话是从少爷嘴里出来的,他偏要承。
  宋岑如穿的是一身校服,收紧的袖口被他撸到胳膊肘,露着细白的腕子。
  霍北打量完,说:“你什么时候放学走这条道儿了。”
  “我......”多看了两眼火烧云,想找个更宽阔的位置欣赏,不知不觉就到这儿了,然后发现了一根完美无瑕的紫竹。
  但是为什么要跟他解释?
  宋岑如抿了抿嘴,开口道:“我不能走这条路吗?”思及片刻,又说,“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放学走哪条路?”
  “猜的。”霍北说,“从元宝胡同到四中,靠腿走一共两条路,难不成不走近的走远的?”
  这人天天在8号院附近折腾各种动静,宋岑如怀疑对方还在记仇摔门的事,想捉弄人,但他没证据,只能攥着竹子沉默。
  霍北见他手里垫了张纸巾,便说:“这么怕脏还要捡?”
  宋岑如道:“你不也捡。”
  “我能用上,你拿着它干什么,”霍北眼眸半阖,俯视道:“带回去练撑杆儿跳?”
  宋岑如睁大眼,这不就是变着法儿的说他矮?班级出操的队伍他都靠后站,明明已经算同龄里的高个儿了。
  他反驳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什么意思,我还在长!”
  “我像你这么大都快一米八了,”霍北笑了,一见他生气就来劲,“这竹子练不了跳高,想长高得多补钙。”
  宋岑如憋不下这口气,咬牙回怼:“你钙多!你钙多的嘴都长结石了!还是你要入丐帮了,这棍子非要不可?”
  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小伙子,脾气心性经不起挑拨。霍北原本还想着让给小孩儿算了,现在非得拿到手,他挑起眉稍,“我就是非要不可呢?”
  宋岑如:“……不给。”可能是这两天还没从被爸妈放鸽子的事里缓过劲来,心情不好,所以格外执着。
  霍北盯着他半晌,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忍痛似的松口道:“哎,行。我不要了。”
  宋岑如眉心一跳。
  是不是刚才说话太过分了……还是有诈?
  霍北蹲下身,带着落寞的神情,继续在地上那堆木头废料里挑挑拣拣。
  “你不要了?”宋岑如半信半疑地看着对方,斟酌道:“你、你到底要这个做什么?”
  “做支笔。”霍北挑了根满是毛刺的木头,又扔开,无所谓道,“算了,买一个也没多贵。”
  笔?手作的笔?
  宋岑如想起那箱玩具……霍北好像确实很擅长动手做各种玩意。
  “你要笔……写字?”宋岑如说。
  “不然呢。”霍北抬头笑道,“挺羡慕你们这些有学上的,我早没书读了,就是个初中文凭。”
  宋岑如突然没话讲了,有的事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去大杂院的那天,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扇掉漆的破门,而后是满院的杂物,和弥散在空气里的药味儿。
  现在这个社会,自愿辍学的应当是极少数,至于原因……大概是有些沉重的。
  暮色下,两人的眸子被火烧云染得透亮。
  霍北敛下眉眼,暗自犯嘀咕,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不松口?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余光里的人影在晃动,这少爷卸书包干什么,要找东西?
  “喏,这个给你。”宋岑如说。
  一支钢笔蓦然出现在眼前,黑白色的笔杆,白色部分刻人字纹,末端嵌套两枚金属环,笔帽顶端是一颗圆角六芒星。
  霍北对上他的视线,“给我?还是拿这个跟我换竹子?”
  紫竹难觅,这根实属精品,宋岑如看了它最后一眼,道:“都给你,我本来也只是想打个手把件而已,再找就是。”
  说罢,他将钢笔和竹子都塞给对方,挎上包转身走了。
  霍北在原地怔了好几秒,抄起两样东西几步追上去,探身问:“你真给我?还是生气了?”
  “真给你。”宋岑如直视前方,走得也快,“没生气。”
  “没生气你走这么快干什么。”霍北说。
  “回家做作业。”宋岑如随口扯了个理由,他的确没生气,只是有些忸怩。
  霍北见他抿着嘴,还不敢看人,便道:“你不好意思?”
  被戳中心思的宋岑如脚步更快了,埋头往前冲,“不是。”
  “可是你加速了。”霍北说。
  “我没。”
  “你加了。”霍北道,“少爷,你腿又没我长,这么倒腾累不累啊。”
  宋岑如:“你管我!”
  他俩一个往前赶一个大步追,黏黏糊糊掰扯了一路。
  霍北起了逗弄的心思,横着竹子拦住去路,说:“要不这样,你叫声‘哥’,这竹子咱俩一人一半。”
  宋岑如被迫停在原地,“你要不要脸?”
  霍北痞着张脸,“不要。”
  宋岑如隐忍似的,眉毛压着眼,眼梢那粒朱砂痣都微微皱了一下,“不叫又能怎么样,东西都给你了,你这人未免太贪心。”
  “贪心不好么,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的淡泊,你才多大,整天拘着个劲儿干嘛啊,”霍北满眼笑意地看着他,“叫一声,我立马闭嘴。要不想叫,觉得我无赖,你直接骂就是了。”
  宋岑如就是那种礼义廉耻道德感拉满的人,面皮还薄,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脏话。对方这幅不管不顾的样子,实在让他难以招架。
  少爷不说话,霍北就一直耐心等着。
  夕阳渐沉,云被烧成暮紫色。
  宋岑如在沉默中败下阵来,垂着眼睛嗫嚅:“……哥。”
  “欸!”霍北收起竹子挽了个棍花,“走,送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你说(嚼嚼嚼)世界上怎么会有(嚼嚼嚼)这么完美的棍子(嚼嚼嚼)
  第7章 娶个屁
  旁人结伴同行是勾肩搭背,他俩是你追我赶。
  宋岑如甩不掉人,偶尔走快了,一回头没瞧见影,又在正面被他吓一跳。
  再等到家,宋岑如竟觉得心情畅快不少。这几天憋在心里的火,全在东拉西扯的嘴仗里发泄出去了。
  一巷之隔,霍北还没进院,药味儿先飘过来。他踢开门,把竹子搁在角落暂时封存,在院子里支开桌板,取出清汤牛肉面,端上去还是热腾腾的。
  厨房里,陆平手里垫着毛巾,揭盖后白雾扑了满脸。
  霍北凑过来一闻就知道,这他妈煮的又是药渣子。
  他拉着老太太从灶台前走开,接过盖子,直接关了火,“人那中药顶多二三煎,你这不知道煎了几遍,色儿比狗尿都淡!”
  陆平一巴掌扇在霍北胳膊上,“我看你的嘴才喷狗尿!”
  “又不是没了,非得喝渣子。”霍北混不在意,拿了盆搁在边上,捞药渣,“这玩意儿倒了,煲新的。”
  陆平白了他一眼,“照你这么弄,迟早把那点钱败光。”
  霍北翻开上次买的药,只剩下最后两帖。
  两帖药,最多再煎四次。剩下的药渣做成热敷包,药水泡脚,也管不了多长时间。
  他怔了半秒,还是重新起锅浸泡,又打发了陆平去院子里吃饭,“少操这心,我明天就买药去,吃您的饭吧。”
  厨房的门敞着,陆平闲不下来,刚吃了两口面,冲里说:“什么心不操也得操钱的心啊!再有几天退役金就下来了,到时候再买。”
  “得了吧,才几号,还有半拉月呢。”霍北说,“我下周发工资,比你补助金快。”
  “嗬,跟我牛上了。”陆平夹着筷子隔空指着霍北,“你不攒点钱,将来怎么生活?怎么娶老婆?怎么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