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娶个屁!”霍北用纱布兜住药渣,挤出汤水,“老子没爹没妈,不传宗不接代,一身轻松。”
  陆平把筷子扔了过去,“兔崽子!”她吼道,“你不成家,死了谁给你收尸!”
  霍北眼疾手快地接住筷子,死皮赖脸道:“臭家里呗,我死了是能烧出舍利子还是怎么着啊。”
  “你!”陆平拍桌而起就要找苕帚。
  “哎哟,行了。”霍北洗干净筷子,递过来,“以后有我给你收尸就行。”
  皱纹耷拉在眼角,陆平眸底闪过清光,她从鼻子里喘出粗气,骂不出来了,“吃饭!”
  晚上刚过九点一刻,胡同里已经安静下来,偶有人经过也会压低了声音,都知道这院儿里住了个剽悍老太太。
  电视声从南屋未关紧的门缝里溜出来,霍北敲门进去,果然看见他姥姥的12寸小电视正播着偶像剧。
  拖过凳子,铺开艾灸工具,耳边萦绕着各种尴尬电视台词,霍北扫了眼,老太太看得津津有味。
  “这能好看?”霍北问。
  秋裤堆到膝盖,陆平腿部水肿得厉害,就靠这电视剧分散注意力,能止疼。
  她盯着屏幕目不转睛,“这多俊呐。”又手指着其中一个角色,“你不觉得这个长得跟8号院姓宋那孩子有点儿像?”
  霍北侧过头又瞥一眼,不屑道:“差远了。”
  霍颜狗的眼光极其挑剔,这人比不上宋岑如的万分之一。
  他被迫看了一整集,陆平趁着播放片尾曲的时候记起什么事,她问:“你那网吧的班这两天没去,领导没扣你钱?”
  “没。”
  陆平有些怀疑,买药的花销肯定早就超出了网管的工资水平,“你这些钱到底哪儿来的?”
  “没偷没抢,合法合规,挣的。”霍北半真半假的胡诌,“现在流行给人当游戏代练,我有时候也干那个,就是帮人打游戏,升级账号,这个也赚。”
  卖各路消息的生意算不上违法,但也不光彩就是了,老太太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发火,能瞒就瞒。
  陆平扁扁嘴,“不懂。”
  “您不用懂。”霍北收了东西,出门前,替她关了窗户,“再过几天清明下雨,你这吹不得风别总开着,隔俩小时换个气儿关上得了。”
  霍北的房间在陆平的正对面,中间隔着院子。
  回屋洗澡,躺上床,他才想起来,起身从已经换下来的衣服兜里掏出一支钢笔。
  月色下,钢笔浑身都发着柔柔的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拆开笔盖,笔尖是鎏金的,上头刻着精致的纹样。
  没吃过猪肉,至少见过猪跑,这东西的价格绝对不低,能有......三千?五千?
  也不知道该说宋岑如天真还是傻,什么都能信,信了还真给,到底是这少爷真大方啊还是有钱人就这样?
  他拉开床边抽屉,将笔往里一扔,躺回去刷手机去了。
  “叩叩——”
  两声门响,华叔端着糖水进来。
  宋岑如正伏案写字,手边摆着高高一摞方柱子,从《字画鉴定图解》到《中国瓷器鉴赏》全是夹着各种便签纸的参考书。
  “阿竹,换笔了?”华叔一眼瞧见他手里握着的笔颜色不对,“没用你最喜欢的那支?”
  笔下一顿,宋岑如掩盖道:“啊,收起来了。”他起身接过碗,“以后您别老送来,我去拿就是。”
  华叔摇头道:“你这功课一刻不得闲,早点弄完才好早点睡。”说罢,犹豫半晌又起了别的话头,“学校是不是该放清明假了?”
  “还没通知,应该快了。”宋岑如说。
  “噢......”华叔搓了搓手,话在嘴边打转,难以启齿。
  按照宋家和谢家的传统,祭祖大办只在除夕,其他时候家里的人都忙工作,人根本凑不齐。再要么就是中元节,放暑假前后宋岑如也好回去。至于清明,简单走个流程就好。
  宋岑如察觉,递出气口,“家里有什么新安排吗?”
  “咳,倒不是祭祖......”华叔说,“夫人和先生让我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溟如,这样你们就直接在陵园碰面,再一起回京。”
  “不是说要处理港城的单子?”通常来讲这种又急又重的项目,至少得耗费两周时间,放宋岑如鸽子不就因为这事么。
  华叔抿了抿嘴,“他们推了。改去扫墓,扫完再回。”
  勺子和碗壁发出“当啷”脆响,宋岑如怔了片刻,而后不停搅动着碗里的燕窝,低首道:“嗯,我就不去了,在家祭拜也一样。”
  “欸。行,我觉着挺好,”华叔应承道,“咱才来一个月不到,都还没适应呢,总跑也累。”
  余光里,华叔一直在打量自己的表情,宋岑如提起嘴角说:“那就这样吧,麻烦您跟我爸妈说一声,能在家里歇三天呢。”
  “好。”
  房间重归安宁,宋岑如对着燕窝发呆,说不好什么滋味,总之心里复杂得很。
  直到电脑弹出作业倒计时提醒,他甩甩头从意识中回神,握紧了颈间的竹子翡翠,在草稿纸上写下“清心寡欲”。
  前夜刚说的事,转天就来了。
  临放学前十五分钟,班主任薛莹正下放清明放假通知单。
  都是有点儿风吹草动就雀跃的孩子,班长肃清了两三次纪律,索性都快下课,薛莹也没管,只让动静小一些就是。
  得了允许,大家各自成团,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
  “宋岑如,你放假有什么安排吗?”说话的小姑娘叫边菁,是七班学习委员,也是四中公认的校花,“我准备约几个同学去妙峰山,要不要一起?”
  此话一出,第一个给出反应的是坐在前排的李博文,并非边菁说话声音大,而是被人时刻关注着。
  李博文一脚蹬地,椅子前腿腾空,身体向后仰,就差没把耳朵贴过去。
  宋岑如从作业本里抬起头,浅笑道:“谢谢。不过我家有点事,应该是去不了,抱歉。”
  “这样啊......”边菁的情绪明显变得低落,却仍带着笑,“没关系,那我们下次。”
  “嗯,祝你们玩得开心。”宋岑如说。
  “嘁。”李博文回过头,“边菁,你别喊他,人少爷不屑于跟我们这种贫民玩儿。”
  宋岑如平淡的扫了眼,不疾不徐道:“你很讨厌我吗,李博文。”
  李博文一愣,皱眉道:“什么?”
  宋岑如面色不改,轻声道:“或者我换个问法,你哪里看不惯我?”
  声调亲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周围几个同学的目光被吸引过来,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他们班以李博文为首,看不惯宋岑如的人有好几个,只是这种心思平时都藏在暗里,谁也没想到会被当事人拿到台面上来说。
  毕竟,这种事一旦被挑出来,他们就显得卑鄙了。
  边菁蹙着眉,替宋岑如不平,“干嘛把人想的这么坏,你这人好没意思。”
  “我......”李博文万没想到边菁会反驳他,心里突然憋火。
  宋岑如继续道:“从入学到现在,我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他夹着笔随手转了个花,看向对方的眼睛,“所以我想知道,我哪里惹得你不开心了?”
  李博文眼神躲闪,被他问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在讨厌某种特质的时候往往是种自我映射,他既不敢大方承认,也咽不下这口气。
  同学们都等着看一出大戏,班里竟然渐渐安静了下来,薛莹也带着疑惑的视线看向李博文。
  “......”一下子成为了众矢之的,在场人还有他暗恋的女生,李博文觉得手心都有些出汗。
  再好的东西也要浅尝辄止,任何事学会点到为止,这是宋岑如自己的规矩。
  看着对方越来越红的脸,他给了个台阶,笑着说:“当然,也可能是我误会你了,”恰到好处的音量,全班都能听见,“以后还要做一年多的同学,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下课铃响,廊外的撒欢奔跑声一下子戳破了班里凝滞的气氛,众人各自收拾东西,宋岑如慢条斯理的整理书本。
  班主任亦没察觉到异样,叮嘱一句好好完成作业,带着教辅材料走了。
  门外,隔壁班某个男生抱着篮球来找李博文,喊了好几声才喊动。
  “你丫嘛呢!打不打了还。”
  李博文剜了宋岑如一眼,朝门外招手,接住抛过来的篮球,“打!”
  ……
  玻璃门被推开,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冲到柜台前点单。
  霍北坐在角落,拿起咖啡喝了两口,给了个非常不怎样的表情,这玩意儿比老太太的药还难喝。
  “你确定可以?”坐在对面的男人第八次抛出疑问,脸上就写着仨字儿,不信任。
  “张老板,我说过了,您不相信可以不找我,不过押金是不退的。”霍北说。
  男人捏着手边的烟盒,眉心挂了三道沟,“不是,李老板也没跟我说你本人的情况,谁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