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65节
  阿爹的遗体运回渝州时, 阿娘的眼泪淌到她脸上, 就是这种感觉,哪怕已经隔着一世光阴,她也依然记得那种无助惶恐的感觉。
  这是她的心结吗?
  “才不是呢!”她的马车突然动起来, 车窗处探出个小脑袋瓜, 岁宴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严肃, “你不要听这个坏哥哥乱说!”
  若说这小郎君有君子之风,可他背后论人是非, 说许伯言人坏;说这小郎君小人行径,可他又知道称年长的郎君做哥哥。
  这似有还无的礼貌,倒是有些像姜青野。
  悬黎将伞偏了偏,遮在岁晏头顶,“你是什么时候躲进我的马车里来的?”
  她在车上坐了一路,竟然半点都没有察觉。
  “嘿嘿。”岁晏笑得有些难为情, “看到我爹回院的时候。”
  他连跑带爬才赶在郡主娘娘上车之前躲进马车里,敛声屏气地磕到头都没敢出声,二郎耳朵可尖了,哪怕他只出个气音, 都会被发现的。
  郡主娘娘轻轻摸了摸他头上的包,柔声问道:“荔枝是能认人的,它没蹬你?”
  荔枝是悬黎的马。
  “它叫荔枝吗?名字真可爱。”岁晏往前动了动, 大半个身子探在窗外,“元娘姐姐,我身量小, 钻窗进来的,怕弄脏漂亮马车,我提前把鞋脱了。”
  悬黎一手虚虚拦着岁晏的腰,怕他一个没抓稳,头朝下栽下来。
  “翠幕姐姐呢?一直没看见她呢。”翠幕姐姐会武,他一照面就察觉出来了,武人的呼吸和步伐甚至是踏步的力度都和常人不同。
  翠幕姐姐会武,且武功不低。
  她应该在郡主娘娘身边保护。
  “有一些重要的东西,我托她去送了。”悬黎捡着能说的部分和小郎君说了。
  岁晏眼睛亮了,扯扯悬黎衣袖,“那我保护元娘姐姐,我武功也很高的。”
  岁晏亮了亮手臂,悬黎也很给面子地捏了捏他软和的胳膊,笑着商量:“我送你回去?”
  岁晏听话,乖乖地钻回去了,只是还在为自己争取,“元娘姐姐,我真的很厉害的,我会凫水!”
  在北境长大会凫水,实在是太厉害了,走出去人人都竖大拇指的。
  “那的确是很厉害了。”悬黎收伞进来,笑着夸了他一句。
  “所以我才能在这里躲这么久都没被发现。”岁晏骄傲地扬起头。没扬多久便收回姿势,“慕予说他给你寄了礼物,要我悄悄带你去拿,我这才偷偷钻进车里来的。”
  “给我?”马车已经重新出发,险些将悬黎的声音都碾在轮下。
  岁晏脆生生地应,“慕予说的,不会有错。”
  朱雀街好像并没有驿站,悬黎看着与他一街之隔的气势恢宏的三枚堂大门,罕见地生出了一丝不确定,她低头与岁晏对视,“你确定,慕予小郎君的礼物,在这里?”
  岁晏也皱了皱眉,但是坚持:“慕予说的,不会有错!”
  一架华美的马车缓缓驶来,只是周围却围了两列绯色罗袍的殿前司,为首的正是才与她分别不久的姜青野。
  这样的架势,还是在这个位置,车中是谁,为的何事,悬黎连猜都不用猜。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三枚堂门口停下。
  大相公掀帘下车,虽然他总是称病不朝,但其实大相公精神矍铄,只是偶尔会因旧疾修养而已。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相公脸上看到灰白之气。
  “这位爷爷看着好像生病了。”童言无忌,但一语中的。
  寿终正寝的大相公怎么就病了呢?
  是为登闻鼓病的,还是为了陛下病的?
  悬黎脸色沉沉,比大相公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掐着伞柄的手骨节泛白,看大相公望过来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却见大相公无声对她摇摇头,她只能站住脚,看着大相公转身进府。
  “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大相公双手一背,施施然走进府里。
  这话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姜青野也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悬黎和岁晏,岁晏小幅度地朝他摆手,他对悬黎轻轻摇了摇头。
  悬黎心口像是堵了成吨的棉花。
  心结么?
  现在的确有了很大一个。
  钟璩与吕宿,天杀的萧风起要选钟璩吗?
  那个道貌岸然斗胆觊觎大娘娘的阴沟里的老鼠?
  “郡主娘娘,”手背上的温热触感叫悬黎回了神,岁晏努力踮脚与悬黎对视,“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杀人的事,交给杀业重的人。”
  他方才在郡主娘娘身上感受到了杀气,是为了那个生病的爷爷吗?
  “那个爷爷虽然身有郁气,但下颌宽厚方正,眼神亦是明亮,他会寿数绵长的,郡主娘娘你不要担心。”
  岁晏说得煞有介事,悬黎现在却相信小郎君有些本事了,毕竟前世她死在边境时,大相公还活着,只不过已经致仕。
  “慕予信上真的说在这里吗?”没人会把驿站开在当朝大相公家门口的,人来人往地扰人清净不说,谁知道会不会有歹人埋伏,对大相公不测。
  “慕予的信没在这里,但,邓家的娘子在这里。”邓奉如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尖利的匕首贴上了悬黎的脖颈,她冲着要大喊的岁晏嘘了一声,“小岁晏,姐姐的匕首快得很,你要是敢出声,姐姐就用这匕首砍断长淮郡主的脖子。”
  “邓家姐姐?”岁晏听话地压低了声音,“你怎么会知道慕予给我写密信的法子?”
  邓奉如扬了扬唇角,却并不言语,但坐实了这信是她冒名的事。
  悬黎动作上配合,乖乖不动,也不言语,但眼睛四处看去,期待对面守在三枚堂的殿前司能看到她。
  结果让她失望了,并无一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与姜青野一道来的殿前司守卫中,有你兄长?”
  她与邓娘子的兄长并没有打过交道,此时只能去诈。
  岁晏清楚地看到,邓奉如的笑容僵了一瞬,他悄悄对悬黎点头,悬黎心里有了数。
  “邓娘子求什么?图什么?图姜青野吗?我与他并不是情人。”悬黎脑袋转得极快,尽力戳邓奉如在意的事来分她的心。
  “不知陛下是否知道,郡主殿下有如此急智。”邓娘子开始回敬她,同时冲已经戒备起来的岁晏眨眨眼,“小岁晏,你这样早慧,你猜猜,我要是杀了长淮郡主,北境姜家会不会成为我的共犯,郡主娘娘死在三枚堂,这又像不像是在挑衅陛下呢?”
  “何必吓他。”悬黎向后仰了仰脖子,离那匕首远了些,好像笃定邓奉如不会将她如何似的。
  “贤妃娘娘知道你有此举动吗?邓娘子得谁授意?”韵如阿姊向来洞若观火,绝不会引火烧身,这就是邓娘子私自行动了?
  悬黎目光落在面朝三枚堂大门缓缓往里走的殿前司众人,也不算私自,最起码邓娘子这好兄长是知情的。
  “郡主娘娘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只好请你随我去做客了。”邓韵如匕首挽了个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敲在岁晏颈侧,而岁晏早有防备,歪头避开而后迅速闪身绕至邓奉如手臂的另一侧,抬手卸了邓奉如手中的匕首,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匕首,不至发出轻响引起对面人的注意。
  “看来邓姐姐还是不够了解我。”情势颠倒,邓奉如带来的匕首抵住了她自己的脖子,悬黎怕她呼救,塞了枚丸子到她口中。
  在岁晏诧异的目光里,悬黎一脸平静地解释:“安神丸,起效快,不伤身。”
  她只是以备不时之需,谁成想真能用上。
  “我还想问,元娘姐姐你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硬掰嘴硬塞药,那可是会武的邓姐姐。
  悬黎托住了要倒下去的邓奉如,慢慢地挪到马车里去,“我自幼踢蹴鞠,打捶丸,力气小就输了。”
  而她很不喜欢输。
  再加上,“方才她用匕首抵我脖子的时候我对她下了点迷香。”
  就是仰头那会儿,她拧了拧头上的簪子,里头正好有些药粉,云雁找人配的,量有些少,只能近距离放倒一人,而方才那情形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应当没想到我有后手。”悬黎的车夫不见了,这有些不寻常,悬黎与岁晏两个商量着将邓奉如绑了起来。
  “我觉得她没有恶意,但是她要是醒过来我打不过,所以还是绑起来安全些。”
  岁晏深以为然,他自然是要给郡主娘娘驾车的,放郡主娘娘和持刀的邓姐姐独处,的确是有些危险。
  “本来想将计就计的,这下将不成了。”悬黎想了想,“这三枚堂估计也并不太平,咱们去开封府报官吧,我这车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娘不爱出门,家中车夫不多,用惯了的水伯被她拨出去送阿娘了,这车夫是才租用没多久的,原本沉默寡言老实憨厚,这会子玩金蝉脱壳。
  只是不知是哪一方的人手。
  岁晏在外头驾车,悬黎不放心,掀开帘子坐在一旁与他闲聊,“岁晏你说,邓娘子是替谁这么做呢?”
  陛下?陛下若是有事会将她拘到垂拱殿训上一训,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而且陛下在邓娘子的执行力上栽过一次跟头了,应当不会再用这人第二次。
  钟璩?他好像并不认识邓娘子,加之她是前世与钟璩有冲突,今生还没来得及冲突呢。
  悬黎正沉思着,只听岁宴神来一笔:“不如咱们叫醒她,胁迫她实施她的计划,这样不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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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奉如:失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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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已经到了大相公府上, 姜青野没了理由再去扶他,训练有素的管家婢仆迎上来,打头那个姜青野正好认识, 听说是幼时伴在大相公身边的, 如今已经熬到三枚堂说一不二的大管家了,正伯,卢正义。
  有把子力气, 身材魁梧的正伯, 搀住大相公的同时, 还能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姜青野知道, 是这身绯袍令人不喜。
  大相公轻咳一声,“姜郎君初次登门,待之以客。”
  正伯这才收回目光,充当大相公的拐杖。
  姜青野一手按在腰间的横刀刀柄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比在自己家还自在, 落在大相公府上众人眼里便是这人目中无人的佐证,看向姜青野的目光又添了三分不喜。
  姜青野浑然未觉,随着大相公的脚步,沿着打理得当的青石板路绕过精致的假山池塘穿过回廊, 还颇有兴致地瞧一眼假山上错落有致的怪石。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相公喜好奇石, 府上摆得这些,如利剑直插云霄的,如仙女亭亭玉立的, 还有如骏马奔腾驰骋的,姿态各异,大抵都是各级官吏投其所好,花了大功夫送进府里来的。
  大相公的三枚堂,前世今生都华美地像是搜刮了数之不尽的民脂民膏。
  当一个人爬到了一个足够高的位置,大部分的事情都不必开口,自然有人揣摩着心思,给他办妥帖。
  廊外种着兰草与竹,绿意清幽。西侧搭着一架葡萄藤,藤蔓顺着木架爬满了半面墙,夏日里垂下串串青果,添了几分生机。
  一路行至三枚堂的正厅,面阔三间,屋顶覆着青瓦,檐下没有金漆彩绘,只挂着几盏描着花草的宫灯,这灯姜青野认识,是日后会被召进宫的宫廷御用画师所绘。
  厅内梁柱只打磨得光滑,透着木材本身的纹理,是上好的黄花梨木,曾经这老相公还去信北境,说若是军饷有亏只管与他说,他将三枚堂拆拆卖了助他攻打永夜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