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80节
  大相公这些年拿永兴路三宝宴过许多人,从没遇见过这么胆大且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
  一时之间,没有应对,静静看着姜青野没有什么出其不意的后招。
  姜青野今生是头一回与大相公同桌用饭,但极其熟稔地给大相公夹了根鸡腿,正色道:“我劝大相公,不要把宝压在赖志忠身上。”
  大相公与陛下议事时凑过去听了一耳朵,若不是听到了大相公劝陛下的那席话,也不会折返。
  大相公不语,于是姜青野尽量让自己公正地陈述此人低劣的品性,“庆州与渭宁相接,渭宁有个风吹草动,他本应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北境与陛下陈过渭宁之弊,连秦家都长途跋涉地来人朝见陛下直陈厉害,唯有庆州,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作。”
  赖志忠好像是在任上死了一般。
  “我实在不明白,渭宁乱起来,最先打的不就是他所辖的庆州,他怎么能如此稳得住。”
  姜青野像是真的揣摩不明白赖志忠的心思一样,大为不解。
  大相公捻须,沉吟片刻,“这倒也不难理解,姜家军功卓著,元帅手底下更是强兵无数,有这样的顶梁柱立在北境,西北境一系的将领大多难以出头,能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就那么多,露了北境的,便挡住了庆州的,你若是赖志忠,你怎么做?”
  这事姜青野曾在那难熬的寒夜里颠来倒去地想了无数遍,每次都会指向一个极其荒诞可笑的理由。
  “仅仅是要在陛下面前露脸,他便要填上渭宁与庆州那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的性命,也能面不改色地把北境军坑害地四分五裂,让大凉失去这样有力的一面屏障?”
  恶人作恶,好像总是很难被揣测,并且也根本无法理解。
  “所以老夫才建言陛下,北境最多抽调一万兵力,且必须由成将军领兵。”
  一万的缺口,从四境调集驰援补上,并不算难,契丹若是真的在大凉后院起火时趁火打劫,也并不会带来多大损失,或许还能将契丹的国力拖上一拖。
  “再者,”大相公看了一眼,眼底漫上血丝的姜青野,慢条斯理地点他,“老夫已经说过了,令尊是北境军中的顶梁柱,顶梁柱端端正正矗立北境,北境的天就塌不了。”
  大相公宦海沉浮几十年,阅人无数,他以为姜青野是个如同姜帅一样胸怀大志,忠君爱国的大好郎君,可他方才在姜青野眼中看到了嗜血的杀意。
  这可不该是一个驻守边关的将军眼中应该有的。
  这不是治世之刃,而是乱世的刀兵。
  这柄杀器,陛下驾驭不了。
  姜青野听大相公一席话,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今生的情形已经与前世不同了,是他与悬黎联手改变了北境军面临的死局,大相公也比前世更早地看清了四境乱象,保全北境的同时,挟制了庆州。
  而且,兄长此时在京中,陛下不会轻易放他走,那他便不会走上如前世一般死于驰援途中的老路。
  兄长和阿爹,此生都能安安稳稳地长命百岁。
  一席饭,吃到最后两人都食之无味,却没有一个人搁筷,直到碗里的饭见了底,正伯才极有眼色地带着人上前撤了桌。
  姜青野心底有些介怀自己方才的失态,侍立在一旁没有告辞。
  而大相公拿出了自己今日写的那一幅澄心宣。
  “老夫与你投缘,想抢在姜平钊前头送你个表字。”
  四四方方一张纸,上头只有的铁画银钩两个字。
  庾楼。
  姜庾楼。
  这两个字,兜兜转转地,还是被大相公赠予他。
  可他今生明明还什么都没做。
  这老头,眼睛实在太毒。
  姜青野端正叉手行礼,“多谢大相公赐字,青野感怀于心。”
  姜青野看向大相公的目光,不再是半含嗔的冰凉,而多了几分熟悉的亲近。
  这时候又颇为温和无害。
  大相公不禁思忖:难道小郡主是觉得此子危险难以掌控才不与此子缔结良缘的吗?
  大相公眼前闪过大娘娘那张睿智□□的脸,自己否定:应当不会,一脉相承的两个人性情不会相差太远,越是难以掌控的事,才会越叫人觉得有趣。
  “老夫向来主张对手握重兵的将军,应是半防半信,今日与你推心置腹,一半是因为郡主,”他相信大娘娘身边的孩子降得住这脱缰的猎马。
  “另一半是因为你。”说来也怪,从未深交过,可他就是觉得与姜青野十分投契,他相信这匹烈马已经将缰绳紧紧咬在嘴里,不会动摇大凉根基。
  不为别的,就冲他仿佛很知道如何哄自己开心,却依旧我行我素地喝光了西凤酒这一点,便能相信姜青野不是个居心叵测的军中小将。
  纵被猜疑,热血不凉。
  姜青野铁钳一样的大掌拍了拍一把年纪的大相公,拍地大相公咳嗽许久。
  哪怕他被好像开始有些小孩脾气的大相公赶出府了,也并没有被影响心情,忍住了去寻悬黎的念头,一路回了府。
  尚在京中的家人齐聚一堂,好似在等他回来一般。
  正位之上的大哥,面色凝重,却又好像藏着一丝喜色,见他进来,大步走向他,“陛下有旨意下来。”
  什么旨意?
  姜青野脸上的笑意退却,朝堂上都乱成一锅粥了,此时此刻陛下有旨意给他?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青源双手捧起桌上的圣旨,替陛下转达道:“圣使说陛下有交代若你不在府中,也不必再特意宣一次给你,只说要你即日启程重归北境,不可耽误。”
  釜底抽薪。
  是在将悬黎的军,也是在警告他,他与悬黎的事,没可能。
  姜青野的脑中兀得想起大相公那句,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保她登位。
  可真是睚眦必报的皇帝,他究竟为什么这么见不得悬黎好?
  即可启程?不可耽误?
  这分明是要打悬黎一个措手不及,等悬黎察觉出不对时,他已经在路上,那陛下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但他想不明白陛下做这事的动机,在三枚堂时,还有些像样来着,怎的出了三枚堂就重新变回了听不进人话的萧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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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在补
  第87章
  青源察觉到了青野没有表露出来的不情愿和厌恶, 抬手屏退了左右,只余下他们兄弟二人后,青源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二郎, ”他收起圣旨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将岁宴特意留给青野的乳糖狮子拿出来, 一个个狮子脑袋龇牙咧嘴,狮身也是歪七扭八,瞧着像是塑型失败的样子。
  “你回北境也好, 京城现下是一滩浑水, 邓家出了宫妃, 行事作风也变得让人捉摸不定,与其在这污浊之地消磨锐气, 还不如回北境去。”
  青源拿了个丑狮子递给青野,“至于长淮郡主,你也不必担心,我观她眉宇开阔,胸有城府,自有天潢贵胄的傲气, 绝不会在你不在京中的时日里随便许了人家。”
  青源在姜青野诧异的目光里揶揄道:“还是说咱们不可一世的小将军觉得自己绾不住郡主的心呢?”
  姜青野咬掉了丑狮子的头,“把我遣回北境,留你与大嫂在京中为质?真是一手好算盘。”
  萧风起在内忧外患接踵而至的时候,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赶回北境!
  姜青野心底嗤一声, 体弱果然心狭。
  “隔墙有耳,二郎慎言。”三娘端着一盘鹅梨进来,青源顺手接过去, 搁在青野跟前。
  “三娘说得对,二郎你是斥候出身,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君有命,臣则受,哪里轮得到你来指责君上,咱们姜府累世清名,又不是乱臣贼子。”
  青源眼角下耷,不怒自威的模样很是摄人,姜青野别开眼,不忍再看,出援庆州前,兄长就是这样一副凝重的神色交代他照顾好自己,像是知道自己会遭遇不测,交代后事一样。
  “青源已经被调进兵部,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得了,二郎带着岁晏一起走吧,带他去和慕予团聚,他在京中这些日子都吃胖了,这下再与慕予对拆过招,只怕是要输。”
  在自家娘亲身后冒头去挑鹅梨的岁晏怪音怪调的哀怨一声,攥着鹅梨自暴自弃地啃了一大口。
  大嫂进门后,总是春风化雨,将他和兄长的争执消弭于无形,慕予乖巧,岁晏可爱,三人一起融在他与兄长中间,左右劝和。
  姜青野的神色缓和下来,“自然是要带岁晏走的,我兄长舍不得我在京中消磨,我自然也不愿意我侄儿在京中委顿。”
  只是不能是现在走,毅王妃和秦照山的事已经被钟璩传了出去,钟璩的目标必定是悬黎和大娘娘,悬黎需要人手,他不能在此时领皇命离开。
  他不能留悬黎独自一人面对这些重伤诋毁和来自那对师徒充满恶意的针对。
  而悬黎,也并未想过独自面对。
  准确来说,是根本没想过应对。
  教训杜拂冲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警告钟璩,他的鬼蜮伎俩已经被看破了,别再乱来。
  而天下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
  真正奔于生计的百姓,并不会时时把这无关紧要的轶事放在心上,王妃身在何处又与谁在一起,远不如巷口米店的米价来得重要。
  “真的听之任之吗?”垂花殿轩窗下,大娘娘的明镜前,黄花梨妆案上琳琅满目,堆叠得全是大娘娘的奇珍异宝。
  大娘娘将悬黎发间的绢花金鱼摘了下来,替换了一枚宝石锦鲤上去,红尾绿麟,在日光之下,华光闪闪。
  悬黎贴着大娘娘的胳膊,全然地信任和孺慕之情,“姨母不嫌元娘给姨母惹祸就好。”
  大娘娘轻柔地抚过悬黎缎子似的长发,温柔而慈爱,“汴京城是个牢笼,已经锁住段瑛五年光阴,何必锁她一生。”
  更何况,段瑛与她不同,她有野心,想掌权,段瑛只想舒心适意而已。
  朝政之事虽千头万绪,但她乐在其中,韬光养晦够了,也该她出来主持大局了。
  “皇帝今日去过三枚堂,听说是带着最新的军报去的。”悬黎心里有了盘算,面上便有一瞬间的晃神,大娘娘不再多说。
  她从圆荷手里取过新制的衣裙,“新的蹴鞠服做好了,身量尺寸没变已经给你收好了,
  织造局新供上来的火涣布多,便给你多裁了一身衣裙,你试给哀家瞧瞧。”
  不同于以往束缚脚步的裙装,这回的下裳是胡服一样的裤子,虽亦是层层叠叠裙摆一样,但十分方便行走。
  由浅及深的渐变色,也同鱼尾十分相似。
  “真有巧思。”莫说京中贵女,便是男子也甚少穿裤装,悬黎毫不掩饰自己对这身衣服的喜欢。
  大娘娘笑容更深,“那还不试来给哀家瞧瞧。”
  悬黎带着翠幕进内殿换装,大娘娘的目光随着悬黎移动进去,直到再也瞧不见悬黎,大娘娘的笑意收敛,潇湘躬身上前,搀扶着大娘娘转而向外。
  “这乱局够久了,既然陛下收拾不明白,那哀家来替他收拾。”大娘娘眼中慈爱不再,只剩冷冽,比朝天髻上垂下的冰蓝流苏还要冷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