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黎于野(双重生) 第94节
  这便对上了悬黎此前的猜测,福安是大娘娘派给她的人,也是大娘娘唯一能指使动的她身边的人,而她与大娘娘血脉相连,大娘娘不会任由手底下的人来伤她,而能将手伸进大娘娘的算计里的,唯有御座上的那一个。
  她,成了天家母子又一局博弈的棋子,只不过一个让她活,一个让她死。
  只是她仍旧不赞同与虎谋皮,若是她身边的人武力弱一些,有漏网之鱼逃出去说漏嘴,那天家母子不和,还先后与乱臣贼子柘荣勾结的消息传出去,百姓要如何去仰赖君主。
  “你回京去吧,我身边留不得你。”悬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下达了对福安的处置。
  “主子!福安可再没有隐瞒了,内情全都说给主子知道了。”福安慌了,想拽悬黎裙摆,最终没敢。
  “连杨家娘子都能有个改邪归正的二次机会,福安为何不行啊主子,主子!”那杨家娘子的祸事可比他的情形严重多了!
  “你拿什么跟人家比?”悬黎站起身来,蕴着一层浅淡的怒意却始终控制着情绪,“思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而且在事发之前尽自己所能在救我,以一己之身对抗家族。”
  对抗家族与抚育自己的长辈是为了救她。
  “你呢?我一路都在等你向我坦白,可你缄口不言,在我与大娘娘之间,你选择先听大娘娘的话,既如此,你回去伺候大娘娘吧,此处用不着你。”若非此人是福安,她也不会给他这么久坦诚的机会。
  可直到最后,若非她问起,福安也没有丝毫要坦诚的迹象。
  福安理亏心虚,但犹自辩解着:“我武功高强,能护主子周全,绝无二心。”
  “可在此之前,你已有二心。”悬黎丝毫不吃他这一套陈情之词,居高临下道:“直到此刻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委屈,明明是一门心思为我好,我却并不领情?”
  福安头埋得低低地,“奴才不敢。”
  “不敢?”悬黎平静道:“若是真的不敢,便不会阳奉阴违地传信回京。”
  “哪怕那人是我嫡亲的姨母,你也该在请示过我之后,听我决策要不要泄漏行踪。”可他一门心思地觉得这是为她好的事,便听大娘娘之命行事了,却并不去想,这样自主主张地为她好究竟是不是她需要的。
  悬黎言尽于此,什么都不想再说,廊下的朱帘翠幕迎着她往屋里去了。
  福安还想再跟,却被姜青野挡在廊外。
  “我若是公公,便听令即刻回京。”姜青野一反常态地愿意同他多说几句,在福安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的目光里接着道:“悬黎心软,福安公公忠心她是看在眼里的,又有相伴多年的情分,我想在她心里,你的位置与朱帘翠幕一般无二,不是奴仆而是家人。今日气你,总有气消的时候,但公公若是一直一意孤行,多好的情分都会被消磨。”
  福安若有所思,又听得姜青野道:“你也好,大娘娘也罢,想让悬黎立起来,却又希望她如往昔一般随和仁善,既要又要,如此自相矛盾,却并不问问悬黎究竟想要如何,当心什么也留不住。”
  福安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
  但他到底将这话听进去了,当日午后给悬黎又留下一盘白糖糕,便乖乖离开了。
  雾庄镇情形紧张,除却那对主仆,这一小小的变故,没有在任何人的心中留下痕迹,整个城镇都在加固城墙,做备战准备,防着不知何时会卷土重来的渭宁军队。
  城头的霜气还没散尽,晨雾里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匹快马踏过青石板路,在练兵场中央猛地停住。
  为首者身着绯色官袍,领口绣着精致的鹭鸶纹,腰间玉带束得一丝不苟,正是延州知州詹璟文。
  他翻身下马时,官靴重重踩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泥点,凭着一枚通行符节,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雾庄镇的演武场,目光扫过场中练兵的士兵,最终定格在姜青野身上。
  姜青野刚结束晨练,玄色劲装的袖口还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甲胄缝隙里沾着未化的霜气。他握着长枪的手微微一顿,枪尖在地上点出个浅坑,抬眼看向詹璟文时,眼神里没有半分慌乱,他朝来人拱了拱手,“久仰詹相公大名,一直未能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若是换了旁人来此,他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的,可来人是詹璟文,詹相公的为国为民之心,前世今生他都看在眼里。
  詹相公与小姜将军是初见,见过北境的姜元帅,便能很轻易的认出这位小将军来,意气风发,眉眼俱厉,很有大凉大好男儿的血性。
  若非他们之间横着圣意,他倒是会夸赞一句,只是此刻,他只能秉公执法,厉声道:“姜青野,你可知罪?”
  姜青野没有应声,只是身姿笔直。
  “你身为北境之将,奉圣令归北,却未经朝廷调度,未禀明上官,私自赴渭宁军中,可知这是触犯军法,按律当斩?”
  他是奉令而来,爱莫能助。
  姜青野丝毫不怵,有理有据地陈述:“詹相公一路赶来,才不过慢了我两日,远在延州如何得知我来此而并未归北?”
  詹相公一时无言。
  姜青野又道:“且詹相公一路也该知晓,渭宁叛军夜袭雾庄,雾庄若是失守,叛贼柘波必然兵指中原,刀指陛下,我来此处,是为护西境门户,庇护百姓免遭涂炭,非是为了一己之私。”
  “放肆!”詹相公偏头看了看自己身侧的两位副官,率先发难。
  他身后两名副官也不让人,立刻上前,手按在腰间的刀鞘上,想冲过去扣住姜青野,却被姜青野身边的亲兵拦在身前。
  亲兵们手按长枪,枪尖斜指地面,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目光锐利如刀。
  瞬间成了剑拔弩张之势,詹璟文猛地从袖中抽出一份明黄色封皮的文书,狠狠甩在地上,纸张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朝廷律法在此!你私离防区便是抗旨,还敢胡乱攀扯做借口?我看你是胆大包天,十分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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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有些话想说:
  其实有点忐忑,在我最初的设定里(因为本身是兰时祖父母的故事)悬黎没有那样的野心。
  但是写着写着,她好像长出了自己的骨骼血肉,自己一步步地走向了那个位置。
  如果大家接受的话,我想和她一起,往女帝的方向走一走,权当是兰时祖父母的平行宇宙看,不知道这样可不可行。
  其实我也很忐忑,怕大家不接受这样的走向和结果[捂脸笑哭]但是都好商量。[空碗][空碗]
  第104章
  詹璟文甩出的明黄文书在晨霜里泛着冷光, 纸页边缘被风掀起又落下,像极了此刻紧绷的局势。
  姜青野的亲兵们长枪握得更紧,枪杆上凝结的霜花簌簌往下掉, 演武场里静得只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连远处练兵的士兵都停下动作,偷偷往这边望。
  姜青野弯腰捡起文书,指尖拂过上面朱红的玉玺印, 目光沉了沉:“詹相公, 律法我懂, 但眼下情况特殊。渭宁叛军离雾庄不过百里,柘波此人野心勃勃, 此处离不得人,这是为了大凉,为了百姓。再者,仅凭一纸敕书便判定我有罪,我不服。即便是陛下,行事也需遵循大凉的律法铁条。”
  他声音不高, 却字字铿锵,带着北境小将军独有的坚毅。
  詹璟文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姜青野会当众说出不服这一纸敕书的话来。
  他身后的副官忍不住喝道:“你休要狡辩!军法如山,岂容你因一己之念违抗?”
  “一己之念?”姜青野抬眼扫过副官, 眼神锐利如刀,“昨夜叛军夜袭雾庄时,阁下在何处?若不是我们提前布防, 此刻恐怕已有百姓遭殃。詹相公是延州知州,当知一方父母官的责任,难道要为了所谓的‘军法’, 眼睁睁看着西境门户失守?”
  这话戳中了詹璟文的软肋。
  他为官多年,一心为民,怎会不知四境安稳的重要性。
  可圣意难违,陛下亲自下的旨意,他若是徇私,便是抗旨不尊。詹璟文攥紧了腰间的玉带,指节泛白:“我奉旨拿人,只知按律行事。雾庄守军之事,自有朝廷后续调度,不劳你费心。”
  “后续调度?”姜青野冷笑一声,将文书递回给詹璟文,“等朝廷调度的军队赶到,雾庄早成了叛军的囊中之物。詹相公,你我都是为了大凉,何必拘泥于形式?不如暂且搁置此事,待击退叛军,自有分说。”
  詹璟文看着姜青野坦荡的眼神,心里犯了难,神色却和缓下来,他语重心长道:“即便你守住了雾庄,日后也并不能将功折罪,看在姜元帅的份上,你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老夫不会向上报,但你得跟老夫回去受审。”
  他知道姜青野说的是实话,可陛下的旨意又不能违抗,所以想出了个折衷的法子,回北境受审,一切都可控制在姜元帅可掌握的范围之内。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士兵的呼喊:“敌袭!渭宁小队来犯,速来应战!”
  众人脸色骤变,姜青野拎起长枪领着人冲向城门,詹相公紧随其后,才登上城门就看见远处尘烟滚滚,数千名叛军骑兵挥舞着长刀,朝着雾庄还未修缮好的城门冲来。
  姜青野当机立断,对身边的亲兵喊道:“列阵!守住城门缺口!”
  亲兵们立刻行动起来,长枪排成一列,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詹璟文的副官也拔出佩刀,对詹璟文道:“大人,先退到安全地带!”
  詹璟文却没动,他看着姜青野指挥士兵布防的身影,又看了看冲过来的叛军,咬了咬牙:“来人!随我一起御敌!”
  他虽为文官,却也有几分血性,此刻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肆虐。
  姜青野没想到詹璟文会主动出手,愣了一下,随即高声道:“多谢詹相公!”话音刚落,叛军已经冲到近前,长刀劈向最前面的亲兵。
  亲兵们早有准备,长枪一挑,挡住了叛军的攻击,双方瞬间厮杀起来。
  詹璟文拔出腰间的短剑,虽然武功不如武将,却也凭借着多年的经验,避开了叛军的几次攻击,还能策应身旁的士兵。
  姜青野手持长枪,如虎添翼,只是人却过于温和,不仅不把人打死,反而还点到为止,就好像并不敢同人起冲突似的,与方才他剑拔弩张的架势判若两人。
  而敌军也像是探明了虚实,并不恋战,转身便走。
  姜青野没有追赶,只是让亲兵们打扫战场,清点伤亡。
  詹璟文站在一旁,看着地上零星的血迹,脸色凝重:“小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养虎为患吗?”
  姜青野却顾左右而言他:“詹相公,从未上过战场吧,我只同你再说一遍,我不能走。”
  詹璟文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好,我暂且不拿你回京。但我会立刻上书陛下,说明此处情况,你若是敢有半分异动,我依旧会按律行事。”
  “随大相公!”姜青野拱了拱手,至于这信能不能走出雾庄镇,那可就由不得大相公了。
  与此同时,雾庄的知县府里,萧悬黎正看着姜青野让人送来的消息,眉头微蹙。
  一旁的姜青野心腹亲兵低声道:“郡主,詹知州已经同意暂时不拿将军回京,只是要求将军不得异动,还会上书陛下说明情况。”
  萧悬黎放下信纸,目光望向窗外:“既然詹相公想写,那便随他写,告诉他笔墨尽在县衙之内,别州来使也该见见此地守官。”
  詹相公方正,可她从来不是个守规矩的,詹相公的信要是能送出雾庄县衙,都算她这个郡主虚有其名。
  “是,郡主。”亲兵应声退下。
  萧悬黎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
  她知道,她与陛下撕破脸后,陛下不能拿她如何,却一直想除掉姜青野,这次詹璟文没能拿他回京,陛下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随后姜青野走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玄色劲装的衣角沾了些泥土,显然是即刻从城门赶了回来。
  “悬黎,詹相公说要拿我呢。”姜青野走到萧悬黎身边,语气委屈,像是找靠山撑腰的谄媚小人。
  萧悬黎眉眼含笑,给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颊:“小姜将军都入得大相公的眼了,还惧怕一个小小的延州知州?”
  傅道隽既是陛下心腹又是大相公看中的弟子,他言语之间流露出视姜青野为亲的意思,可不就是看在大相公的面上。
  “某只愿得长淮郡主垂青。”姜青野把脸朝悬黎的方向又凑了凑。
  悬黎没推开,换张帕子接着给他擦,嗔怪一句:“油嘴滑舌。”
  “对了,柘荣那边有消息吗?”萧悬黎转移了话题,不想再纠结于大娘娘的事。
  姜青野摇摇头:“还没有。我猜测,他应该已经死了。”不然柘波此刻应该休养生息,而不是像个疯狗一样再袭雾庄。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亲兵冲了进来,脸色慌张:“将军!将军!不好了!渭宁叛军再次大举进攻雾庄了!”
  悬黎脸色骤变,这一切却像是在姜青野预料之中一般,他立刻起身:“我去城门!悬黎,你留在知县府,务必不要涉险!”
  “你小心些!”萧悬黎叮嘱道。
  姜青野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萧悬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混乱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前头才突袭过一次,柘波又来?
  这简直像是要同归于尽,如此疯狂,柘波身旁无人劝他不要轻举妄动徒增损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