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好不、好不容易才这么幸运的……你凭什么要说不好?!”
  小鬼说着就给自己说委屈了,低下头,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掉。
  “五百万的彩票。”柏松霖闷声重复,手包着他的脸给他擦泪,“这么值钱,你为什么丢?”
  “谁、谁想丢,你以为我很想丢吗!”小鬼炸了,拉下柏松霖的手摊开在眼前,“是我守不住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没带给它任何的好,反而让它变成现在这样!!”
  “变成哪样?”柏松霖把手抽出来,掐着小鬼的下颌和他对视,“我那天在山上和你说什么了?我全都白说了是不是?”
  “没白说!你说你没当回事,你说不靠右手你也能继续玩儿木头!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因为我让你有那样的可能!你本来是一棵最好的树,你长在向阳的坡上,你和我不同命,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往下坠你……”
  “操,什么不同命?”柏松霖也火了,他晃了晃小鬼,恶狠狠地逼问,“什么是你的命?挨打挨骂是你的命?吃苦受罪是你的命?还是永远努力、永远逃不出你那死爹的纠缠是你的命?!”
  小鬼被问懵了。他攥着柏松霖的手腕没说话,刚才的气焰正一点点消失。
  “那些不是你的命。我告诉你什么才是你的命。能来小院是你的命,有这么多人喜欢你是你的命,握刻刀玩儿木头挣钱是你的命,和我遇着是你的命。”
  柏松霖的手收紧,离小鬼更近,和他睫毛相对、呼吸相闻。
  “所以我就该给你挡事,我就该对你好,这才是你的命。一切好的、高兴的、珍贵的才是你的命。长在山顶上,飞在天上,这特么才是你的命!”
  “霖哥,”小鬼叫了声人,泪分几行汹汹而下,他又变回了那个很可怜的小朋友,“我知道了,别凶、别说我了……”
  “这就凶了?我真不知道你胆子是小还是大。说你胆儿小,你敢一声不吭去找许建平,敢一个人在山里待两天。说你胆儿大吧,从你回来我给你铺过多少台阶,你就连正屋的门都不敢进,现在说两句又哭。”
  柏松霖想想就来气,看他认怂也窝火,冷着眉眼,用手指给他捻泪。
  “还哭。是你扔下我走了,你还哭什么。”
  “没有!”小鬼叫了一声,嘴唇抖动几下,很崩溃地失声大哭,“没扔,我要你,我后悔了,一、一进山里我就后悔了!”
  小鬼坑坑巴巴地讲他见到许建平之后的遭遇,讲他本来想按第一种方案给许建平一笔钱,也谈好了,结果许建平在他转账时来抢他的手机,他当然不让,一来二去,手机就掉进了坡底。
  “手机没了,他来打我,拽我,我忽然就不想、不想再忍耐了。从小到大,那么多年,他没缺胳膊没少腿,为什么要一直伸手管我要钱。我回身搡他,特别使劲,一下给他推得出溜下去。他上来,我又推,一次、一次比一次推得远,最后给他也推到了坡底。”
  同个位置,不到一年时间,两人已是易地而处。他居高俯视那个让他惧到骨子里的男人,没人挡在前面帮着他、护着他,他内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许建平在坡下冲他嚷,放话说拿不到钱就要回去找把刀来弄死他,他让许建平现在就来弄,钱一分没有,他豁出命奉陪也不会再受摆布。
  说着他往坡下去,许建平在原地站了一会,留下一句“让他等着”转身就走。他站住脚望着许建平消失的方向,再看回洞前的落叶堆,不长的距离、不高的坡,上面铺满了无情无望的昨天,要爬到顶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难。
  可他还是爬上来了。站在坡顶,人与山齐。不管接下来还有没有更多麻烦,他都可以试着面对。
  他对空山喊:“我等着你。”
  “你是不有毛病?”柏松霖听完毫不客气地训他,不理解道,“喊完就完了,你还真在那儿等?”
  “谁、谁等他了!我去坡下找手机!”
  小鬼说的同时还没忘记哭,哭的时间有点长,咬词断句越来越奇怪,中间还夹杂着短促的抽噎。柏松霖放弃了给他擦泪,捧着他的脸仔细识别。
  “我找手机,找了好久。那是你、你给我买的,不能丢。”
  “一个破手机。”柏松霖说到一半自己停了,摇摇他的脑袋问,“手机找着以后呢?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回家?”
  “不敢,我不敢呀……我怕许建平要去找你们,就给他发消息,说我不回小院也不去学校,我就在观音洞里等着他。”
  小鬼呼哧呼哧喘粗气,停顿了一会,可怜兮兮地抿起嘴看柏松霖。
  “我更怕,怕你生气。我没告诉你就跑出来了,我怕你气我气得狠,真的不要我了。”
  “我不要你?”柏松霖嘬了口小鬼的湿脸,气得直笑,“你手机上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我找你找成什么德性你看不见?把你找回来也听不着你说句好听的,就要去偏院,就愿意缩在那儿当鸵鸟,我夜夜等你睡熟了进去,想揍你又特么心疼你,最后只能伺候完你再自己出去……”
  “许槐,你自己说,咱俩到底是谁更心狠?”
  第68章 攀我上岸,长成一棵树
  小鬼一听哭得更厉害了,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给柏松霖顺气。
  “我、我错,霖哥不生,不生气……”
  “生气,”柏松霖虎着脸给他原样塞进去,折了折被子让他坐好,“别以为这么哄两句我就不气了,门儿也没有。”
  柏松霖说完去接水,试了试温度,斜倾着递到小鬼嘴边。小鬼瞪着眼喝了半杯,又冲柏松霖伸出胳膊。
  这回是两条,一个索要拥抱的姿势。
  “那我多、多哄,哄你。每天哄,哄到你不,不生气。”
  柏松霖“啧”了一声,搁下杯子把小鬼揣进怀里,整个贴在胸前暖着,手握了握他的胳膊,上面全是汗,搂着湿凉。
  小鬼老老实实坐着没动,嘴抿着,等待似的。
  柏松霖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又是一眼。眼再抬起的时候,他猛地勒紧小鬼的腰,用额头撞了撞小鬼的,问他:“以后还走吗?”
  “不、不走!”小鬼多机灵,马上听出这是要给他机会,话赶话地补充,“我现在,我觉得许建平也没那么难对付,他其实、他就是个纸老虎。我当时站在坡上看他的背影,都有点落荒而逃你知道吗?我头一回站得比他高,我一下子不怕他了。”
  “再说,再说我还有你,还有小叔和杨叔,你们都会帮我……”
  小鬼的眼睛湿漉漉的,乖得不像话,柏松霖把头离远看了看他,忍不住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角。
  “我能帮吗?”柏松霖板着面孔问,“你让我帮吗?”
  “让呀,我以后都让。”小鬼很执拗地盯着柏松霖,“你、你得管我,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我想和你一起,什么事都一起,你说好不好?”
  “这次你说的话管几天用,”柏松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问他,“我还能信你吗?”
  “信吧……再信一次。要是我再说话不算话,就让我马上……”
  “许槐!”
  小鬼被这嗓子吼得缩了下脖子,泪都吓停了。他眨着眼缓解了片晌,赶紧贴着柏松霖的脸亲,“啵啵啵”的,活像只啄树的小啄木鸟。
  嘴里还小声叫着“学哥”,念咒一样重复“学哥不气”。
  “别叫我学哥。动不动就是‘错了’、‘别生气’、‘再也不了’,车轱辘话来回说,好像你有多怕我……”
  柏松霖捏着小鬼的半边脸蛋给他揪起来。
  “实际上你什么也敢做,是不是?”
  小鬼“嗷”了一声,连声说不是不是,泪花闪闪,眼里写满了“你听我解释”。柏松霖瞪了他几秒,松开钳制,捋了把他汗湿的额发。
  “我怕你生气,真的怕,你生起气来好凶。”小鬼赶紧辩解,用手背蹭了蹭脸蛋,又嘀咕道,“而且你就是我学哥,为什么不让叫?”
  这个小鬼,一面说他凶一面又质问他,柏松霖听了冷哼一声。
  “我就是你学哥?”柏松霖问,“是么?”
  “是……不是!”
  小鬼的脑子里霎时警铃大作。他默默往后仰了一截,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嘴快得差点咬了舌头。
  “你还是我喜欢的人!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是我、是很亲的家人!”
  说完小鬼喘着气看柏松霖,直勾勾看着,嘴里呐呐地问:“那我、我是,是不是,也是?”
  “你说呢?”
  柏松霖掌着小鬼的后脑勺让他靠近,看他抖着睫毛抖下一串泪。这个小鬼满脸是湿,圆眼睛哭小一圈,眼皮都成了三褶,就这样也还是流泪,还是撑着不睡,还是要这样看他。
  怯懦、无畏,有一点笨拙的心眼但不多,看着他,跟他把他送到宿舍楼下那次一样,眷恋依赖得像只小狗。
  即使知道不久会再见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