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即使知道答案也需要一再确认。
  这就是小狗。可小狗的眼睛不是用来盛泪的。
  “你是,”柏松霖去吻小鬼的眼泪,“你是个小混蛋。”
  我的小混蛋。
  柏松霖托着小鬼细细密密地吻,吻得似在品尝滋味,想把人拆吃入腹,有点不解气的恨劲,触碰却又到为止的轻,极尽温柔。
  算了吧,柏松霖想,去他的给你自由,去他的拿得起放得下。小狗都回来了,小狗坐在他怀里不想走,他还凭什么放下?
  他放不下。他要抓住小狗叼着的绳头。
  “没有下回了,再遇着事你必须告诉我,去哪、干什么都得让我知道,第一个让我知道。没事的时候就在我身边待着,不许瞎想,高高兴兴的,再敢叫我找不着你,我就真的……”
  我就真的不要你。狠话过瘾,但对小狗和对他同样残酷。
  他没出息。他说不出口。
  “我就真的把你关起来,每天晚上都揍你一顿。是每一天,你听到没有?”
  柏松霖说着咬了小鬼一口,要他回答,语气说不出是凶狠还是温柔。小鬼傻傻地看他,不害怕,心里又酸又热乎,让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登登的,他想哭也想笑,答不了话。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拥有的是那么多、那么真实。
  小鬼答不了话,于是点头。他用脸蛋示好地去贴柏松霖,被柏松霖捏住后颈吻上了眼睛。柏松霖的嘴唇起着干皮,刮过泪水泡软的皮肤,两个人同时战栗。小鬼被迫闭起眼,在吻中蒙圈、忽冷忽热,他的汗和泪一起流,顺脸庞滴在手背,手底下柏松霖的衣服被他攥得发皱。
  嘀嗒、嘀嗒,这是条通往过去的河流。
  嘀嗒、嘀嗒,他撒不了手。
  在这条漫长黏腻的河流里,他是漂萍无依的水鬼。柏松霖是绊住他的最后的浮木。
  不要顺流而下,不要在命运中随波逐浪。你要攀着我上岸,走到高地,长成一棵树。
  许槐不知不觉倚靠着柏松霖睡去。
  睡得不稳,没多久许槐就开始叫人,先是叫妈,叫着叫着就给自己叫醒了。柏松霖悠着他摇晃,手上轻轻地颠,很快他又呜咽着合上了眼。
  然后他叫大伯、叫老师,叫许多柏松霖陌生的名字,叫老大、二明、三临,叫小叔、杨叔,叫薛爷爷,叫街上的每个邻居。
  叫到最后,只剩一声一声的“霖哥”,跟风吹雪一样,整整响了一夜。
  柏松霖抱着他看着窗外,觉得这个冬至夜的确很长。
  但比平时亮堂。白白的雪铺在屋头、地面,反着微微的夜光,让院子里像点着灯一样明亮温暖。
  隔天天明,许槐又断断续续烧了一个白天,闷在被窝里时睡时醒。被窝外面有狗叫和铲雪的动静,还有开关门、人走动说话和刻刀剃过木头的声儿。
  等它们从混沌中逐一分离,许槐睁开眼探出了头。
  “醒了?”
  柏青山立马从桌边过来,许槐撑着身子往起坐,头很晕,猛地软靠在床头。
  “没劲儿吧,”柏青山给他垫着枕头扶起来,“一天没吃东西了。”
  许槐点头,开口叫了声“小叔”,很粗噶的嗓音,难听得给他自己吓了一跳。
  “成小鸭子了,”柏青山笑他,“先喝点水。”
  许槐接过柏青山递来的水杯,没去喝,眼睛到处乱瞟,看了会问:“霖哥呢?”
  柏青山不说话,光笑。
  许槐忽然紧张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还没完全清醒,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东一会西,甚至开始怀疑昨天晚上的眼泪和亲吻是不是真的。
  “霖哥。我去找找。”
  许槐掀开被子就要下去,水杯没端稳,水泼出一注烫在手背上。
  柏青山赶紧把杯子拿走,踢开鞋给许槐塞回被子里。
  “怎么、怎么回事呀,”许槐急得有点发不出声儿,“他是不是……”
  急到一半门开了,柏松霖和杨树一起进来。许槐一见柏松霖愣了两秒,眉毛眼睛全体极速向下撇。
  “霖哥你去哪儿了!!!”
  “我上二楼放刻刀。”柏松霖把手上的东西搁下,走过去先看柏青山,“怎么回事?”
  柏青山哪敢说是自己招的。他默默举起水杯,指了指许槐的手背。
  “烫着了?疼是不是?”柏松霖拽起许槐的手揉着吹了吹,转头冲柏青山瞪眼睛,“我让你给我看五分钟你也看不住。”
  “不是、不怪小叔,”许槐的心慢慢放回肚子里,被柏松霖拉着,人瞬间踏实了,“是我找不见你着急。”
  “我能去哪儿。”柏松霖端着水杯尝了口温度,对许槐说,“一天天净瞎想。”
  因为俩叔都在,柏松霖没再说别的,杯子递过去叫许槐喝水。柏青山看着刚刚还心不在焉的人这会喝得有滋有味,眼睛转了几圈,看了杨树一眼又落回许槐身上。
  “你急着找他干吗?”柏青山状似严肃,“你看他这一来跟你凶的。”
  “不凶。”许槐真没觉得,他就觉得柏松霖这么有点硬的语气腔调听着太舒服了,舒服得他都有点飘飘然,“小叔,你别挑拨我们的关系。”
  杨树在门口“嗤”地乐了,把饭盒放床头柜上来扽柏青山。柏青山“哦”了一声,顺着杨树的力站起来,还是挺严肃地问许槐:“你们是个什么关系?”
  “就是……”
  “柏青山,你是不闲的。”
  柏松霖捂着许槐的嘴瞪人,把俩人瞪出去才撒手瞪许槐。
  “你也闲的,”柏松霖瞪了几秒就上手捏,“你理他那茬干吗?”
  许槐嘿嘿嘿地笑,怎么捏巴也不生气,更不害臊,噘着被捏走形的嘴要柏松霖亲。
  两个人闹了一会,许槐被勒令乖乖夹着温度计喝粥。鲁班、后福踹开门蹲在地上,柏松霖在屋里,它俩谁也不敢上床,就那么眼巴巴地瞧着许槐吃东西。
  许槐则瞧着柏松霖给木头上油。
  “霖哥,你雕了什么?”
  柏松霖坐在桌子边上,离得有点远,许槐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眼睛都快眯成缝了。柏松霖等他又喝了几口,走过来跟他要温度计。
  温度计换木雕小件,许槐捧着油光锃亮的木头看,背后是个圆咕隆咚的后脑勺,正过来是个举着手机扒拉的小狗脸。
  柏松霖把温度计甩下去放好,许槐冲他张开手臂。
  “抱抱。”
  退烧的许槐还是很粘人。柏松霖看了看他,连被子卷着给他抱起来,走回桌边。
  桌上放着个打开的盒子,红花梨木,盒子四周雕有山形的刻样。许槐觉得眼熟,细细看了会,想起他在储藏间的架子上见过它。
  就压在那只黄狗玩具底下。
  第69章 所谓放风
  盒子是个老物件,当时蒙着灰尘阴影,现在擦干净了也依然有去不掉的陈旧质感。许槐从盒子棱角观察它的做工,柏松霖把盒盖拿起来晃了晃。
  “这是我刚摸刀的那阵儿雕的,”柏松霖说,“雕得忒丑。”
  许槐顺他的手去看,盒盖和盒身应该是出自柏松霖爷爷之手,造型简洁古朴,唯盒盖上的刻纹显得稚嫩。
  “是山的形状。”但许槐只觉得可爱,“初学的话,雕得算流畅了。”
  柏松霖笑笑,脚勾过椅子坐下,让许槐像之前那样坐在他腿面上。
  许槐知道这是让他看的意思,放下油油的木头把盒子拖近。
  里面杂七杂八,玻璃珠、弹弓、玩具枪,卡片、烟盒、点火器,几盒磁带上是两根漂亮的山雀羽毛,四驱车单独放在盒子一侧,下面散着若干老硬币,上面是两个新雕不久的木头小件。
  就和他刚放下的这个一样,也是钥匙挂件那么大点,也是圆脑壳、小狗脸,蹲着仰看、扒墙根探头,全是他窥视正屋不敢进去时的样子。
  “霖哥我知道错了,”许槐立马把这俩小件拿出来,小声求,“放我出来吧。”
  装盒子里盖子一盖,有种要把他强行隔离进记忆深处的感觉,许槐对此不安也心虚。
  柏松霖睨着他不作声,等他把三个小件摆成一排才低头咬了口他的耳骨。
  “先陪我睡觉。错省着点认。”
  许槐说好的,心里想屁股辛苦你了,然而柏松霖把他放上床只是闭眼睡觉,素得单纯。
  最近缺觉缺太多,柏松霖甚至没等盖被子就着了。
  许槐趴在边上陪他,眯了一小会就睡不着了,也不想走,干脆把俩狗子偷偷叫上来,三只一齐坐着看小院。
  天色半黑,院里的雪被铲到角落堆着,白生生的,化得慢好像也没大所谓。
  看到天黑尽,许槐趴回去凑近看柏松霖,拨楞拨楞睫毛、揪揪胡茬,手闲不住,柏松霖完全没反应。
  只有偶尔手重了柏松霖会闭着眼“啧”一声,胳膊腿一伸给许槐逮过来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