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望君携雅兴赴会,赏月品茗,共度良宵。
  施明润敬邀
  最后一行写着具体的日期时间,还有地点“云履”,地址是静水湾的一条私家路。
  谢稚才反反复复把这几行字读了三遍,骤然反应过来,昨天邮箱里收到一封同样主题的、被他拖进垃圾箱的,并不是垃圾邮件。
  他越看越觉得施明润的名字熟悉,便敲起键盘在搜索引擎上搜索起来。
  等谢稚才震惊地读完施明润的履历,翻完她一大家子的人物介绍,又了解了所谓“云履”是什么地方,他手心都浮起了一层薄汗。
  他喝了口拿铁压压惊,左思右想,最后对着请柬拍张照片发给他妈妈。正编辑文字时,刑柳的语音通话请求弹了个全屏。
  他赶忙接了起来,就听见刑柳愉悦地笑道:“啊呀成成,是我的错,忘了跟你说了!那天本来想着的,结果忙着帮你小妹搬家,就给忘光了。”
  听着大洋彼岸的妈妈的声音,谢稚才一瞬间就安心了。他轻轻把请柬拿开,抽两张纸巾垫好,开始享受迟来的早餐,同时吐槽谢幼敏:“她都大学毕业了,怎么还总要你们帮这帮那?”
  “她当然没有你能干啦!”刑柳熟练地端水,“那天是你施阿姨在电视上看到你播新闻了,来问我你是不是在榕港,我肯定只好说了呀。结果她就说正好要请你吃饭,又怕只有你一个人太拘谨,就想请你去个party。她跟我打招呼了,是我忘了告诉你了。”
  “party?”谢稚才用干净的无名指点开他刚才发给刑柳的照片,第四次读请柬上的字,“这么正式,真的是个party吗?”
  “施阿姨家的宴会,不管怎么说都是好吃好喝招待的,我年轻的时候不要太爱去哦!绝对不亏的。”刑柳笑道。
  谢稚才点了点头,想他怎么也能吃回本儿的,答应道:“我肯定会去的啦。”
  刑柳语气轻快:“而且你能再见到阿铮啦!”
  听到“阿铮”两个字,谢稚才立时差点被一片酥皮噎住,给自己灌了两大口拿铁才缓过来。他犹豫了半天,决定隐瞒几天前已经见过计言铮的事实,含糊地“嗯”了一声。
  “都多少年了?快六年了吧,你们那时候好小啊,那个圣诞过得真开心啊。”
  谢稚才不屑地“哧”了一声:“谁过得开心了?”
  “啊?难道不是吗?你自己那年不是很舍不得阿铮嘛,”六年来,这还是母子俩第一次谈到那个圣诞,刑柳疑惑道,“阿铮走的那天你脸拉得老长了,心情不好你爸都看出来了。”
  谢稚才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赶紧低头对着桌面镜子检查:“那是他眼睛有问题。”
  刑柳笑出声来,没再继续逗儿子,转而温柔地问起他最近的工作和生活。
  谢稚才把早餐包装扔进垃圾桶,用湿纸巾仔细擦干净桌面,边收拾边抱怨:“现在给我的英文新闻稿还是有不少用法不地道的地方,都得我自己改稿。”他语气里有点小无奈,又忍不住提起那次同事临时请假,他不得不顶了一个排班,忙得连饭都没空吃,只好端着外卖盒子在主播台边匆匆扒了几口。刚吃完,化妆师就争分夺秒冲进演播厅,现场给他补妆,几乎是无缝衔接下一场直播。
  刑柳一边安慰他,一边温和地问:“你说想去播中文新闻的事,有进展了吗?我不是在push你啊,就想听听。”
  “我还在努力中。”谢稚才语气认真。他瞥了眼他手边那本翻得卷了边、密密麻麻写满注释的中文字典。还有他和他文案小伙伴要的、世晖电视台王牌新闻节目《世晖now》的稿件,上面划线、批注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一页是干净的。
  刑柳一如既往地表达了她全心全意的支持和鼓励。最后,母子俩结束了这通跨越十二小时时差的通话。
  挂断电话的第一件事,谢稚才就是冲进邮箱,把那封被误判为垃圾邮件的邀请从回收站里捞了回来,在选项栏果断点了rsvp。
  之后,他又对着“带有自然元素的鸡尾酒会礼服”着装要求犯了愁,最后决定:要不就穿主播的正装去好了,谁说他穿得夸张,他就说刚从演播台下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没想到,他一语成谶。
  中秋节翌日下午,谢稚才结束了午间英语新闻的播报,夹着稿子从演播厅回到办公室。
  施家的中秋宴四点开始进场。他rsvp后收到回复说会安排专车来电视台接他。他一边感叹排场太大,一边松了口气,省了路费不说,第一次去私人宅邸也不用担心找不到门丢脸。
  他坐在桌前,吃着从台楼下便利店买的加热三明治。门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是宁柠。她敲了敲玻璃门,根本不给回应的时间,就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你中秋也不放假啊?”
  宁柠是《世晖now》的助理制片人,和谢稚才几乎同一时间入职,一起参加过公司培训,后来吃了几顿饭就慢慢熟络起来了。
  “那不然呢?只有我是孤家寡人。”谢稚才耸肩,做了个鬼脸。
  “昨天怎么过的?”宁柠拿起桌上的便利店小票,检查他吃的是什么。
  “昨天帮别人顶了晚上的排班,结束了以后跟组里几个人一起吃了顿饭。其实没什么,美国本来就不放假,我也不太过这节。”谢稚才说,“不过我马上要走了,晚上有点事儿。”
  宁柠正欲挑眉问他要去干嘛,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办公室。
  他们一出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整个新闻部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炸开——电话此起彼伏,手机和听筒夹在耳边,键盘敲得飞快,还有人来回奔走,交头接耳,全然听不清每个人在说什么。
  谢稚才一时也不好拦谁,只能径直走向中控台,盯着那块负责接收全球新闻社实时信息的显示屏,红色警报跳动不停,一行字格外刺眼:
  “榕港市广发道发生大型施工塌陷,目前伤亡情况不明。”
  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宁柠也凑过来看清楚,忍不住惊呼出声。广发道可是榕港的交通大动脉,世晖电视台大楼离那里还不到五公里。
  随着事态愈发明朗,四周的嘈杂仿佛忽然变得有序。
  “我需要立刻知道伤亡人数!”有高级制片人冲着电话咆哮。
  “快联系个地质学家,或者土木工程的也行,能解释塌陷和次生灾害的,能上镜的那种!”新闻室另一头的统筹朝人群大声吩咐。
  在连绵不断的焦灼人声中,一个清亮而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新闻部大门处破空而来,像锋利的刀锋,将整间新闻室劈成两半:“现在在播什么?多久能插播?”
  是《世晖now》的总制片人温曼。她高髻挽起,职业装利落,高跟鞋踏在地板上仿佛擂鼓,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高级制片人迎上前:“现在播的是《循迹旅游》。”
  “通知他们,二十分钟内我们要插播。”温曼一边接过递来的笔记本,草草翻过几页,从口袋掏出笔快速批注,“文稿出来了吗?我们必须马上动。”
  “第一稿已经出来了,我审完就让美工出标题。”
  “ok,视频呢?实况需要画面。人过不去就飞无人机。”
  “已经派周舟和摄像技术过去了。”
  温曼点点头,又有人递来耳机和麦克风,她熟练地绕到腰后,快速戴好:“燕常衫呢,把他弄到主播椅上来。”
  燕常衫是世晖now的首席新闻评论员、当家主播,每天七点由他向全国道一声“晚上好”,三年蝉联全国第二受欢迎主播。
  “他今天休假……”有人小声回应。
  “打电话,叫他赶回来。”温曼面无表情,“先叫谭晓鹭来替他半小时。”
  “您忘了,谭晓鹭去首都了,经济论坛。”
  温曼低咒一声,猛地拍了下额头,要开口的时候,旁边人小心地补充道:“孟聪的小孩学校有事,他请过假的。”
  “什么意思?”温曼插着腰,眼睛严厉地环绕着扫视围着她的一圈人,对他们抿着嘴的样子失望至极,“那谁来?你们自己上?还是我上?”
  这时,有人从另一头喊:“确认了,目前五个重伤员!”
  新闻部的墙上挂着十块大屏,分别播放着各大台的直播。
  首都有线台的“重大新闻”标已打上,画面里是塌陷现场。而世晖自家的频道,还在播布达佩斯的城堡遗迹。
  温曼目光像火星般蹿上屏幕:“我要主播!现在!”
  “开场文稿好了!”高级制片人喊出。
  下一秒,站在谢稚才身边的宁柠,猛地大喊:“这儿!这儿有主播!”
  谢稚才坐在主播台前,拿着开场稿的手在微微发抖。
  在宁柠刚才石破天惊的一声后,他还没来得及推辞,便被温曼三连问怼了回去:“你会中文吗?会就行。”,“你看得懂中文稿?行。”,“你说几句我听听,是普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