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连妆都没卸,西装也是上午播报用的,他几乎天衣无缝地进入状态。温曼直接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向演播室。
  耳机里响起温曼的声音:“好消息,燕常衫十五分钟内能赶回来,你撑一会儿就好。坏消息,你得连线在现场的周舟,提问内容我们会送进去。别让这个‘坏消息’真的成真,好吗?”
  宁柠将一张打印了提纲的a4纸放在他面前,对他一笑。
  谢稚才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每一个字词、重音、节奏,稳稳答道:“好的。”
  温曼关闭麦克风,侧头对助理导演交代:“名字确认了吗?‘谢稚才’,别打错了,虽然他是我最差的备选,但这是人家的首秀,也要认真对待。”
  计言铮在公关公司和谢稚才约好时间的十五分钟前,抵达世晖电视台。他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在前台领了访客证,乘电梯直上新闻部楼层。
  刚穿过玻璃自动门,前台坐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见他进来便礼貌一笑,拦住他:“不好意思,不管您找谁,都得先等等。”
  “怎么了?”计言铮看向玻璃门口的新闻室,里面每个人超乎寻常的忙碌。他皱着眉观察,同时掏出手机给施南阁发消息,说有点事儿,可能要晚一点到云履了。
  谢稚才对演播厅的所有程序都毫不陌生,可真正轮到他用中文直播新闻,就像突发事故一样,让他措手不及。
  倒计时三十秒,他的心脏跳到他听不见别的东西了。
  提示音乐响起,过场动画结束。摄像头聚焦,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情绪,他必须对得起那些正经历事故的人们。
  “我们刚刚收到最新消息,榕港市广发道一处工地发生严重塌陷。事发时,工地上至少有一百名工人正在作业,目前具体伤亡情况尚未确认,救援工作正全力进行中。
  事故已导致周边交通严重拥堵,广发道区域现已全面封锁。专家提醒,塌陷是否影响周边建筑结构仍待评估,相关部门正在紧急处理。
  我们的记者已赶赴现场,将带来第一手报道。请榕港市民避开事故区域,配合救援。”
  导演指令:“进录像,一条。”
  谢稚才身后的大屏开始播放现场画面,高空的无人机影像、市民上传的手机视频,交替切换。
  他悄悄吐了口气,低头再次扫过那张印满问题的纸。
  “别紧张。”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句轻声安慰。
  “啊?”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是已经连上线的记者周舟。对方站在塌陷现场,却先顾着安抚他,他可不能掉链子,随即端正神色,回道:“谢谢你,放心吧。”
  导演倒计时:“十秒……五,四,三,二,一。”
  谢稚才抬头,语气沉稳:“我们现在连线事故现场记者周舟,请他介绍最新进展。周舟,你好,请问目前救援情况如何?”
  镜头里,周舟站在拉起警戒线的街头,背景中消防车和救护车交错出入。
  “你好,稚才。目前我们与其他媒体记者一起在外围观察,因安全限制无法更靠近。据救援指挥部初步消息,塌陷面积约五百平方米,已有二十余人被成功救出,其中五人伤势较重,正在医院接受救治。搜救仍在进行,救援队正争分夺秒寻找可能被困人员。”
  “确实令人揪心。”谢稚才神色凝重,“事故原因是否有进一步线索?”
  “有初步判断认为,事故与施工操作不当有关。事发前,多名居民反映曾听到异常响动,随后地面突然坍陷。”
  谢稚才瞥了眼画面,提出关键问题:“事故周边有不少高层建筑,目前居民情况如何?是否存在进一步风险?”
  “稚才,你的关注很重要。”周舟点头,“现场专家正在评估建筑稳定性,一些居民已被临时疏散以策安全。同时,周边交通仍处于全面封闭状态,提醒市民注意绕行。”
  “感谢周舟的详细汇报,我们将持续更新相关消息。周舟,辛苦了,注意安全。”
  “谢谢稚才,我会继续关注。”
  耳机里传来导演的声音:“直播结束。”
  一贯严苛的温曼破天荒地说了两个字:“不错。”紧接着补了一句:“下来吧,燕常衫到了。”
  谢稚才从世晖大楼走出来的时候,下台阶的小腿都是软的。
  整个新闻室正忙着后续报道,没人顾得上对他反馈点什么,他便卸了妆,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松开领带,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心跳恢复平稳,才离开了新闻部。
  他恍恍惚惚地拿出手机,一看已经四点半了,没看到任何接他去云履的消息:难道他错过了车?
  犹豫片刻,他决定自己打车过去,刚打开app,就听见刺耳的刹车声在身边响起。
  一抬头,一辆醒目的蓝色阿斯顿马丁跑车稳稳停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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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有点极端了我知道,但是给咱小谢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不好吗!
  阿铮开的车以后都是重要暗示捏:先扎眼地闪亮登场!
  第6章 愣着干嘛,上车啊
  前座的车窗缓缓降下,谢稚才微微一愣,俯身看去,竟是计言铮坐在驾驶位上,像是特意来接他的。
  计言铮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墨镜架在头顶,整个人松弛得像刚从假期归来,一身与世无争的自在。他抬了抬下巴,朝谢稚才示意:“愣着干嘛?上车啊。”
  谢稚才犹豫了两秒:“我该坐副驾驶吗?”
  “随你。”计言铮轻笑了一下。
  若是平时,谢稚才大概还能和他斗斗嘴,或者故意钻进后排,把他当成司机使唤一番。但刚才演播厅的一场混乱让他像个死里逃生的幸存者,现在能省心就省心。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在计言铮身边坐下。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植物香,像是哪种青草或者茶香,一下子把他绷紧的神经卸了下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计言铮像是没注意到,说道:“是我妈要我来接你的。”
  谢稚才拉上了安全带:“我会自己去谢谢施阿姨的,就是你一定要开这种车来吗?”
  “这辆还好啊。”计言铮脚下一踩油门,跑车的推背感立刻把谢稚才压进椅背。
  谢稚才向计言铮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明明就是很骚包。要是被同事看见,八成得被问东问西。但他实在太疲惫了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没想到旁边这个人跟会读心术似的,忽然开口:“不好意思,不过我也就开车这个爱好了,不工作的时候,想开点自己喜欢的。”
  谢稚才身体没力气,脑子里也是一片雾蒙蒙的,随口回了一句:“怪不得在休斯顿,每次去超市都是你开车,原来你是真喜欢。”
  计言铮没接话,很短促地看了他一眼。
  谢稚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主动提到“休斯顿”。上次在餐厅,两个人一个演路人甲,一个装路人乙,谁都不愿揭底。
  这一刻他微微一怔,转头看向窗外,掩饰尴尬。
  今天是个晴朗的秋日,天空澄澈高远,几近黄昏,太阳已低垂至车尾。
  谢稚才望着后视镜中那轮圆圆的亮红色,不自觉地想起六年前,他坐在计言铮开的他家suv车后座,一边惊异于他车开得又稳又好,一边又不爽他“鸠占鹊巢”。
  六年后的车窗外,城市车辆川流不息,谢稚才脑子里惦记起事故的后续、台里的应对,不过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叫他放松一点,是时间休息一下了。
  此时,计言铮将车驶下高架,往静水湾的方向开去。离开市内限速,他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谢稚才的身体被更牢地抓向椅背,连脖子都微微被牵起。
  车厢里引擎声轰鸣,显得他们的之间的沉默更加怪异起来,计言铮轻咳了一声,突然打开车载电台。
  广告。换台。路况。换台。城南新楼盘。换台。电台被按得啪啪响……直到一段慵懒的西语低语缓缓流淌出来。
  谢稚才的余光扫见计言铮后颈肌肉松弛下来。
  跟我沉默地坐在一块儿,有这么难受吗?谢稚才暗想,撇撇嘴,故意把脸转向晚霞漫漶的海湾。
  广播里播着一首熟悉的西语老歌。谢稚才很确定他在美国时听过,可能是在车里,或者在厨房里爸妈做饭时放的音乐。他大学学过一点西语,这首歌的词简单直白,是一首情歌。
  ——“我要怎么拥抱你呢?我要吻你多少?我最殷切的愿望,在你身上我会意识到”
  “吻”,“拥抱”……学过的那点西语词汇忽然变得鲜亮,像是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绞起一段想被谢稚才埋葬的回忆。他没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抠着胸口的安全带。
  他的脸倒映在车窗玻璃里,与窗外的风景重合。夕阳正斜斜坠落,静水湾交融的水面荡漾着镶金边的波浪线,像有人在水上撒了玫瑰金的羽毛。就在那一瞬,车窗忽然变成了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