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天,他看完视频,就把聊天框给划了。
  程袤川习惯如此,不存聊天记录。
  固然认出是栗予,但他完全不关心账号内容。不过短短几十秒的视频,栗予从头到尾都在搔首弄姿,最后的露脸更是刻意至极。不像穿搭博主,倒像是那种黑x账号。
  他对栗予的负面印象难以避免地再次加剧。
  坐在教室的角落,程袤川百无聊赖再次打开课表。第二周是最后的换课机会,其他时间仍没有空缺,他加入的等待列表也毫无动静。
  如果不是可以覆盖挂科成绩,他绝不会选择重修。
  栗予今天也准时出现在教室。
  他半长的头发在后脑挽了个丸子,更显得苍白细佻,衣裤还是都是没个正形的oversize,和账号呈现的搭配风格倒不大一样。
  表里不一。
  还有背的包上,挂了足足三四个毛绒玩偶。
  累赘而繁复。
  程袤川移开视线,对程袤山的口味敬谢不敏。
  这节日语的课上任务是拿新学的短语造句。大家稀稀拉拉地发出声音,栗予则在教室里到处走来走去,帮学生纠正发音和语法错误。
  眼不见心不烦,栗予经过他们这桌时,程袤川低下头,假装在和同桌研究某一个单词的读音。
  脚步却在他旁边停下了,问道:“你们怎么样啦?”
  还是那把没骨头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只想尽快把他打发走,程袤川:“很好——”
  与此同时,邻桌的女生开口,“诶,yu你也是中国人吧,这个句子什么意思呀?”
  程袤川皮笑肉不笑地闭上了嘴。
  面前,栗予的圆眼睛变得弯弯,柔和地小声回答:“是的,不过抱歉,学校规定我们不可以在课上讲中文。”
  他手里捧着本子和笔,笔记本的图案和他包上其中一只挂件一样,“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我会记住的。”
  女生轻快道:“mia,也可以叫我刘心。”
  程袤川装作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把脸转向另一边。
  栗予却不放过他。
  他稍微往前探了点身体,脸上的表情是很好欺负的那种,专注地看着程袤川:“你呢?”
  程袤川看回去。
  可栗予脸上的疑问不似作假,似乎彻底把他忘了个干净。
  真的假的。
  沉默了半秒,他硬邦邦地扔出三个字,“程袤川。”
  栗予认真点头,在本子上写下几笔,又和两人确认了姓名的拼写是否正确,全程态度非常官方,对程袤川和女生也非常一视同仁。
  确确实实是把他忘了。
  居然把他忘了。
  程袤川沉下脸。他和栗予交际是不多,但去年也是在线下见过足足两面的,一次刚开学那周,一次期末小组演讲,当天还对视过一眼。
  他连栗予的唇钉都记得清清楚楚,栗予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女生的问题没完没了,她坐在靠里的位置,栗予和她说话时需要半弯下身体,手掌撑在程袤川的桌子上。
  就连腰上别的工牌都被栗予粘了装饰贴纸,程袤川嗅到他身上乳脂感的香水,甜味被体温暖得带一点热气,他厌恶地屏住呼吸。
  正回答着女生关于期末考试难度的疑问,忽然,栗予耳尖一痒,一个疏离而没有温度的嗓音响起,“老师。”
  姿势的原因,说话的人的嘴巴刚好正冲他的耳朵,低沉地牵起共鸣。
  “那一桌叫你,刚刚一直举手。”
  栗予那边身体有点麻,不太坦荡地看了程袤川一下,抱起笔记本,“谢谢你告诉我,我马上去。”
  半分钟后,程袤川心满意足地看到那一桌走神犯困的人被栗予叫醒,慌张解释自己没在睡觉。
  临下课前,老师有事情叮嘱,额外多留了他们两分钟。
  “我想提醒一下大家,口语考试占了总分的百分之三十,所以口语课的练习是非常重要的,请积极参与……”
  程袤川撑着脸犯困,兴味索然的目光在教室里从一个点跳到另一点。
  “……每周口语小组的作业也请大家主动参与,我知道你们中的很多都以为只需要通过考试就够了,但事实上,出勤和小组练习的积极程度也是我们评估的重要标准。”
  等会回家就补觉。
  “这是一个真实的例子,去年有位学生,只参加了考试,课程出席和小组作业却完全缺勤,最后我们不得不让他挂掉了这门课——”
  蓦地,程袤川抬起眼帘,睡意全无。
  刚好就在这一秒,老师说到“有位学生”的一刹那,他敏锐地捕捉到,栗予下意识地向他瞟来了一眼。
  视线甫一对上,栗予极不自然地慌张错开。
  随后他欲盖弥彰般,再没往程袤川这里看过一眼。
  他根本、绝对、百分之一千记得他。
  而且,对举报还有他的挂科都一清二楚。
  刚才的那副态度,全是装的。
  仿佛一声轰然巨震响彻大脑,程袤川紧盯住他,碾着牙,陌生凶躁的情绪充斥大脑。
  还没出教室,程袤川就给程袤山发去消息,“那人的账号你再发我一遍。”
  走到停车场,程袤山才回复:“谁啊?”
  程袤川没由来有点烦躁:“你那个。”
  程袤山:“不早给你发过。”
  程袤川按下情绪:“记录删了。”
  程袤山发来一个撇嘴的表情,“不给呢。”
  “……”
  程袤川额角青筋凸冒。
  静坐在车里,他又想起电脑也一直登着微信,说不定聊天记录有同步过去。
  好在确实有,他往上滑了几页,找到那张栗予的账号截图。
  回去路上,等红绿灯的间隙,他点开图片,仔细端详。
  id是串令人费解的颜文字,程袤川皱眉辨认了好一阵,脸上四个三角,还有一左一右两个包,什么跟什么。
  下面还有串数字账号,他戳着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地输进去。
  滴滴——
  身后响起鸣笛,他看到绿灯,丢开手机踩下油门。
  回到家。
  今天公主好像吃错了药似的,叼着小老鼠主动来找程袤川。
  程袤川换过居家服,心不在焉地陪玩了一会,把他打发了,然后兑了杯白兰地苏打,加满冰。
  他甩上卧室门,把自己往床上一丢。
  陷在柔软的床垫里,程袤川灌下一大口酒,冰冷的酒精顺着口腔一路炙进胃部。
  他说不清这股探究欲从何而来,但等他注意到时,已经占据了全部心神。
  蹭了蹭被凝结的水汽打湿的手指,程袤川点下搜索。
  不需要他筛选,第一个出来的就是正确账号。
  纯白色背景,纯白色头像,空白简介,唯一显示出个人信息的只有ip。
  故作神秘。
  他往下看,也不全是穿搭,日常照片也不少,不太露脸,整体风格和那天程袤山发的视频一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俗不可耐、乏善可陈。
  随便点开一条,草草扫过那些无聊的照片,程袤川看向评论区。
  有人问:“上一条怎么删啦?”
  栗予回复:“太多gay来私信我>_”
  gay怎么了?都几几年了,还搞歧视这一套。程袤川心想,他自己虽然是直的,但敢保证对性少数群体不存在任何偏见。
  那个人又回复了栗予的回复,“那不正好哈哈哈哈哈博主有福了。”
  ……?
  等等。
  后面的评论折叠了,程袤川点击展开。
  栗予说:“都不是我的菜呢。”
  呢。
  程袤川深深拧眉,同性恋说话就是恶心。
  忽然,程袤山正在追求栗予这件事,跳进他的脑海。
  程袤山喜新厌旧的程度已经是众所周知,不过之前哪怕再花,也都是异性。
  而栗予,是程袤山第一个追求的男性。
  又翻看了其他一些帖子,他发现栗予的互联网形象极佳,并且相当懂得维持粉丝粘性。
  如果说程袤山做博主纯粹是过度自恋的溢出,那栗予上网则像是为了交朋友,交流感、分享感、利他感全部很强。
  这时,软件显示栗予有新帖发布,一组四张的拼图。
  一杯淡绿色抹茶,一幅线条繁复而意识流的小画,一本摊开的书,一束程袤川不认得品种的鲜花。
  构图协调色调统一,加了滤镜,有似梦非梦的柔光。
  是有点审美的。
  转眼,帖子就多出上十条评论。
  其中有人问:“宝宝,你的腿怎么啦,是摔到了吗,看起来好痛。”
  程袤川又翻回帖子,发现拍书的那张照片里,栗予露了腿。
  照片是在树下长椅上拍的,栗予穿了条及膝的短裤,很没素质地把脚翘在了长椅的扶手上。
  草地青翠,明亮的阳光从树影间透出,书页和栗予的膝盖上洒满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