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半晌,栗予结结巴巴地组织语言:“你,你今天是来看谁的?”两人之间的距离过分充裕,他尽可能大声地说完了整句话。
  程袤川眉头一皱。
  栗予的心跟着一紧。
  只见程袤川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他指了指舞台,掏出手机打下几行字,递到栗予面前。
  “抱歉,我喉咙发炎,暂时没办法说话。你刚刚说什么?舞台声音太大了,我没有听清。”
  栗予看着“抱歉”两个字,感到一阵晕眩。
  他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程袤川在手机上打下几个dj的名字。
  栗予胡乱应和着点头。
  气氛再次回到沉默。
  栗予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小组作业这件事上,他问心无愧,可不妨碍他现在心如擂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直面程袤川。
  他盯着自己放在台面上的黑屏的手机,无比希望随便谁都好,现在能发条消息拯救一下他。
  手机界面一亮,显示有新信息。
  栗予得救般立马拿起手机查看。
  发消息的人是公主的爸爸,很简洁的一句,“在干吗?”
  只是三个字,却让栗予感动得快要哭出来。
  他赶快回复,“来看音乐节了。”
  “玩的开心吗?”
  栗予不自觉打出一串大哭脸,又急急删掉。
  最后发出去的是,“不错,挺开心的。”
  冷不防,对面响起一声短促而低沉的轻笑。
  像被拽了下尾巴似的,栗予紧张地抬头,却见程袤川也在玩手机,正专心看着他自己的屏幕。
  那就是他听错了。
  栗予又悄悄把头低了回去。
  万幸,没过太久,张蔚几人回来,栗予马上迎过去,站到朋友身边。
  朋友叶霏雨给他带了瓶喝的。
  见到栗予,她把凉丝丝的汽水瓶往他脸上贴了一下,“小予,你脸怎么那么红?”
  其实也不是红,是粉通通的那种,让人想咬一口。
  栗予看到朋友就像看到主心骨,镇定许多。
  他微微抿着嘴唇,解释道:“天气太热了。”
  恍惚,栗予听到背后又传来一声低笑。
  眼睛让栗予并不方便晚上出门,他也确实出得少。
  但今年这次音乐节,居然请来了某支他喜爱多年的国内乐队,他从初中开始听他们,直到今年都还在循环,实在按捺不住,纠结许久后跟朋友一起买了票。
  场地坐落在a市最大的一座公园的中心,设有多个舞台。
  techno在年轻白人一代中盛行,所以音乐节请的dj更多,不过栗予对电子音乐不感冒,就守在indie的舞台底下,专心等他喜欢的乐队上场。
  微风带着暖意,人群三三两两。
  休息区照明充足,栗予捧着一份炸鱼薯条,坐在地上大快朵颐。
  不一会,幕布背后传来试音声,人们向舞台下汇聚,栗予和朋友也跟着挤了进去。尽管听了这么多年歌,来看音乐节却是实实在在第一次。
  乐队谢场时,栗予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脸颊滚热,才吃饱的肚子好像又饿了。
  “这么开心。”朋友叶霏雨笑他。
  栗予眼睛明亮,张开手臂狠狠拥抱她一下,“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叶霏雨:“什么话,光嘴上谢可不够,过两天请我吃饭。”其实是她自己也有想看的。
  “吃什么你定。”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外走,去找张蔚他们集合。
  路上有些暗,还好有叶霏雨在,栗予不需要紧张
  突然,叶霏雨脚步一停,看向不远处,“诶,这不是那个人,”
  她一边和栗予说着,一边向对方招手。
  栗予眯起眼,朝她指的方向看去。
  光线不好,他只能看见那里有一块黑乎乎的大影子,像块路牌般高。
  影子穿过人流,缓慢向他们这里移动,越近越清晰,五官仿佛从水里一点点浮出来似的逐渐明朗。
  影子长了一张程袤川的脸。
  栗予脸上开心的表情收敛了,拘谨地朝程袤川一笑。
  程袤川向两人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这里到出口还有好一段路,这时,叶霏雨的手机响起来。
  她看了看名字,立马接起。
  来人是叶霏雨的女朋友,前不久被她抓到出轨,两人这几天正大闹分手。
  栗予自觉地回避。
  “说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吃屎去吧你——!”
  叶霏雨语气激昂地投入战场,这片人多,她快走了两步,率先领在前面。
  程袤川个头高,步伐也大,排在第二。
  栗予亦步亦趋紧跟在程袤川身后,他身上的汗还没干,风一吹,背后凉丝丝的。
  小路一转,本就微弱的照明骤然暗了下去。
  栗予的眼前陷入黑沉,脚下本能地一软,慌忙摸索起手机。
  程袤川大步走在前面,忽地发觉不对,原本尾巴一样缀在他身后的栗予不见了。
  他立时回过头,看到栗予就站在不远处,却没跟上来。
  只见他一双眼睛茫茫然大睁着,犹豫不安地定在原地。
  栗予记得手机是放在背包侧袋的,但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
  他已经听不见程袤川的脚步声了,越急越乱,眼前只剩依稀的踵踵灰影。
  慌张中,一只手拽住了他,紧接着脚下被光源点亮,耳边是叶霏雨的声音,“小予,这边。”
  栗予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再抬头,程袤川似乎没发觉他们的异动,不紧不慢地又走到最前面去了。
  场地够大也不完全都是优点,出入口十分遥远。
  和张蔚他们汇合后,不知何时,天空密布起灰云,没几步,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顷刻瓢泼。
  几人落汤鸡一般,狼狈地冲进车站。
  “卧槽。”张蔚骂道,a市的天气预报就没准过,明明说不下雨。
  程袤川脸色也不太好看,停车场离这儿还有段距离,可雨太大,只能先在轻轨站里避一阵。
  栗予从包里翻出纸巾分给他们。
  其他人一一接过,唯独递到程袤川时,对方没有立刻动作,视线低垂下去,定在栗予手上。
  栗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手里。
  美乐蒂和piano的印花纸巾,草莓香味,是他千里迢迢特意从国内转运的,没有任何问题。
  被俯视着,他有点奇怪也害怕,正犹豫着想收回来,却被程袤川截住。
  仿佛刚刚的停顿只是栗予的错觉,程袤川接过纸巾,做出“谢谢”的口型,随后微微侧过身,拿美乐蒂印花纸巾擦拭起滴水的脸庞。
  暴雨加上散场高峰,小小的车站里人头攒动。
  一连三趟轻轨,栗予都没能挤上去,和叶霏雨试着打车,结果软件显示预计等待时长半小时,最近的司机距离他们二十公里。
  被困在这儿,几人正束手无策,张蔚提议:“要不去我家凑合一晚。”
  他家在离这里步行十分钟的一个街区,是自己的房子,新建成的联排别墅,还没来得及招室友,两个次卧都空着。不算他两男两女,刚好两人一间。
  “怎么样?”他先征求女生的意见。
  叶霏雨和另一个女生都同意,她们和张蔚是老朋友了,对他的为人很放心。
  张蔚把脸伸向剩下的人。
  程袤川言简意赅地点头。
  栗予有些迟疑。
  他明天没课,不介意再多等一会,但雨实在太大,等也不一定能等到。
  再者今晚实在不一样,如果住下,是要跟程袤川一间房的。
  光是这个想象,就让他紧张得胃痛。
  栗予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前面的程袤川垂眸看向他。
  表情很冷,隐隐显出些不耐。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栗予脱口而出,“那,那就麻烦你了。”
  张蔚笑:“不麻烦,我们走吧。”
  在一旁的便利店里买了洗漱用品和卡片雨衣,几人顶着风走到张蔚家。
  雨势丝毫不见小,哗啦一声,栗予从卫衣里拧出一大滩水。
  还好张蔚家的旧衣服够多,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件t恤和大裤衩。把湿衣统一丢进洗衣机后,聊过几句,疲惫的众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狭小的卧室里,灯光昏黄,羽绒被雪白蓬松。
  唯一的吹风机拿给女生用了,程袤川站在桌边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把车钥匙往背包深处掖了掖。
  这时,身后水声停歇,浴室门打开。
  程袤川手上一顿,余光瞥见栗予快步走出浴室。
  他的脸颊被热水熏得嫣红,愈发衬得剩下的地方哪里都很白。
  奇怪的是,栗予似乎和平常有哪里不太一样。
  印象中他的仪态轻捷漂亮,脊背笔直,现下却微微含起。刚出浴室,头发还湿着,他擦也不擦,便飞快钻进被窝,仿佛害羞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