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程袤川若有所思地放下浴巾,拔掉还在充电的手机,打字。
  第11章 睡一张床
  淋过一场冷雨后,洗个热水澡,再钻进温暖的被窝大睡一觉,多么舒适幸福的事。
  如果不是背后还有一个程袤川就好了。
  栗予早就四肢酸软,意识昏沉,可仿佛有根弦不上不下地吊在那儿,让他无法入眠。
  如果说对程袤川的惧怕,还能解释为担心因为举报的行为被恶意报复,厌恶却无从谈起。
  栗予是就事论事的人,不会因为一件错事而迁就这个人本身,可对程袤川的反感,似乎从去年的第一眼便已经定型。
  无关外貌气质,栗予只能解释为,程袤川在小组作业中的表现实在太恶劣,以至于自己做不到人事分离。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背对背的姿势,并尽可能保持最远距离。
  但气味却没有边界。
  程袤川仿佛被腌透了似的,残留的香水侵略感极强。
  冷冽苦涩的气味钻入鼻腔,栗予把下半张脸全埋进被子底下也抵挡不了,被侵扰得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他在心底无声大叫三遍好烦,最终按捺不住,掏出手机发小号,一口气打了一整排哭脸。
  这时他才发现,几分钟前他收到消息,来自公主的爸爸,问他吃晚饭了么。
  正要回复,新的信息又来了,还是对方:“那么多哭脸,心情不好?”
  栗予偷偷向后觑了一眼,以确保程袤川看不见他的屏幕。
  现实不敢发出声音,好在线上还可以叹一口赛博电子气,他说:“唉,是啊。”
  公主爸爸追问,“怎么了?”
  认识那么久,栗予对他早不像最开始一样戒备,满面愁容地倾诉,“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对面秒回:“我信的。”
  栗予删删改改,吞吞吐吐:“我莫名其妙和讨厌的人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对面当即就是一个问号,“?”
  栗予苦中作乐:“是不是很像小绿书那种起号贴tt。”
  “音乐节之后下好大的雨,我们就住我朋友家来了。我原本不想来的,但大家都在,我就不好意思不点头。”
  对面关注点却和栗予不太一样,着重在其中的四个字,“讨厌的人。”
  “是呀,好恐怖。”
  对面保持陈述的语气,再次重复栗予的话:“好恐怖。”
  栗予继续打字:“看面相他好凶,不会趁我睡着了揍我吧,我都不敢闭眼了。”
  对方莫名不说话了。
  明明之前一向积极的,等了一阵,栗予失落地把手机放到一边。
  左后肩被一碰,栗予僵了僵,回过头。
  总爱瞪着他的程袤川这次却看都没有看他,直接把手机塞到栗予眼睛底下,备忘录里打着两个大字,“熄灯。”
  栗予连忙道:“好的,好的。”然后伸手去够床头的开关。
  视野陷入灰暗前,他暗暗觑了眼程袤川。
  还是那副冷漠又矜傲的模样,不过不知怎么回事,看起来心情比下午更差了。
  黑暗中,程袤川睁着眼睛。
  他把“讨厌的人”四个字,翻来覆去嚼了十遍,犬齿酸痒,有乱咬一通的冲动。
  翻了个身,他面向右侧的栗予。
  尖尖的下颔藏在被子底下,耳朵上闪亮亮的,程袤川逐一数过去。星星,十字架,土星,银环,最下面是一颗小巧的珍珠,缀在饱满白皙的耳垂的正中心。光是这一边,就有五个耳洞。
  不自觉地,程袤川把身体又多往前探了一些。
  只见栗予眼睛紧紧闭住,细长的睫毛却颤得厉害,是在装睡。
  程袤川莫名有点想笑,但还是生气。
  不过他不可能真的把人打一顿,所以恶狠狠地继续盯了一会,便躺回床上睡他的觉去了。
  眼皮渐渐沉重,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
  床垫几不可查地一轻。
  从声音判断,栗予正慢动作向卫生间移动。
  卫生间的门把手被缓缓转动,忽然咚一声闷响,是人的骨头和肉撞在瓷砖上的声音。
  程袤川闭上眼睛,装作睡得正香。
  可过了有一会,都没传来动静。
  程袤川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推门,啪地摁开灯。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栗予抱着一只腿坐在地上,泪眼汪汪,脸皱得像一颗酸话梅。他撞到脚趾了,痛得想在地上打滚。
  程袤川算不上清醒,只记得自己不能讲话,伸手就去捞栗予。
  没多想,他两手穿过栗予肋下,动作粗鲁地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谢谢,抱歉,吵醒你了。”栗予道谢着,撑住洗手池站稳,猛然间,程袤川恍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异样感来自他的掌心,不是寻常柔软的质感,也不似皮肤的温度。
  隔着薄软的旧t恤,这稍显硬质的存在异常鲜明,像一粒甜而冰冷的糖,抵着蹭着硌着他。
  栗予在他面前低头检查自己的脚,头发垂下来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射灯下,栗色的发间,耳钉和唇钉折射的光亮十分耀眼。
  过电般的,程袤川后脊一片全麻了。
  那句省略主语的“太痛了,所以好想摘掉”,他想他明白了。
  程袤川佯作冷静地松手,撤开几步,然后在门口停下,拧过头注视栗予。
  没说话,但栗予觉得自己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没,那个。”
  程袤川过了几秒才有所反应。
  他转身离开,顺便帮栗予带上了门。
  回到卧室,栗予发现袤川又开开了灯,正背对着他玩手机。
  他不敢置喙,轻手轻脚地躺上自己的那边。
  空气诡异地安静,仿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横亘在两人之间。
  床头手机一亮,公主爸爸再次出现,“睡了吗?”
  栗予:“没有呢。”
  “我刚看到你的新照片。好多耳洞。”
  是下午在音乐节拍的,有些热,栗予便把头发扎了起来,在脑后挽成个小揪,露出了平常盖在头发底下的耳朵。
  栗予回了个开心的笑脸,“是呀,好看吗?”
  对方避而不答,转问:“为什么左边有五个,但右边就两个?”
  栗予:“我喜欢躺右边,如果打太多,压到会很痛。”
  很合理的原因,对方接着问:“你一共有多少穿孔?”
  减掉一之后,栗予把数字报给对方,“八个。”
  “只有耳钉和唇钉吗?”
  栗予脸有点热,不知是因为撒了谎,还是别的什么,他拍拍对方的头像,“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有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栗予有意逗他,非得到承认不可,“好看吗?”
  人却又不见了。
  总是这样不想回答就逃避,栗予这次不打算放过他,冒出点坏心眼。
  他用很自然地口吻,“公主爸爸,你去哪了?”
  身后床垫一震,程袤川突然从床上坐起,把栗予吓一跳。
  对面再次出现,态度不善:“你喊我什么?”
  栗予就知道,按chasen的性格,绝不会把自己放到宠物的父母这一位置,说不定还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讨厌得不轻。
  他把脸埋进被子,再抬起头时,打出来的字还是无辜又疑惑,“怎么啦?”
  身后程袤川躺下了,但又莫名其妙一个深呼吸。
  栗予默不作声往床的边缘挪了挪。
  对面:“我有名字,chasen。”
  “终于告诉我你叫什么啦,”栗予说,“好(′e`),我会记住的。”
  chasen没有回复。
  担心真的把人惹恼了,栗予讨好地转移话题:“刚刚发生了件事,吓死我了,你要不要听。”
  chasen:“什么事。”
  简短,并有忍耐的意味在。
  栗予声情并茂地打字:“我不是和你说我室友很讨厌嘛。”
  “刚刚我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半天都没有站起来,结果这个时候,他突然冲进来。”
  “我以为他因为我把他吵醒了,要过来骂我,谁知道,他居然是来帮我的。”
  “把我扶起来之后,他都没说话,就回去继续睡觉了。”
  对面的反应却平平:“所以?”
  栗予撇嘴:“你好烦,我说了那么多,你才打两个字。”
  但他还是回复了这条:“所以,我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chasen过了几秒,才发来一个冷淡的“哦”。
  栗予有点不满,锁屏,放下手机。
  才熄灭的屏幕却又亮起来,“为什么会摔倒?”
  栗予拿起手机,解锁,敲键盘:“我有夜盲症。”
  对面像是思考了一下,随后回复了四个无聊的字:“原来如此。”
  好敷衍,栗予心说。他想翻身,但翻了就得面对程袤川,只好腰酸背痛地缩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