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他看见十七岁的自己从树下跑过,夏日炎炎,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
  高中体育课上,他低血糖,晕倒在地上,方竟遥满身大汗,背着他往校医室跑去。
  方竟遥的后背宽阔挺拔,奔跑时呼吸沉沉,砰砰直撞的心跳透过灼热的肌肤,传递到他的胸膛,连汗水都带着皂香的潮咸。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方竟遥。
  他趴在方竟遥的背上,迷糊中数着方竟遥的呼吸频率,听到梦里的方竟遥在喊他的名字。
  “夏承越,夏承越,醒醒……你醒醒……”
  他似乎忘了方竟遥以前对他的好,只记得那些不愉快的事。
  从高中开始,死渣男总是对他忽冷忽热,明明前一天还跟他接吻,说爱他,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直骂自己神经病,骂自己恋爱脑脑残,骂自己不许在意方竟遥。
  可尘封许久的心,像是开闸的洪水。
  他不明白这种执拗的感情从何而来,神经像被下了蛊毒,无时无刻想着方竟遥,毫无解药。这些年,他发了疯般收集了关于方竟遥的一切新闻,事无巨细地记在脑海中,夜里独自品尝后又懊恼不已。
  或许归根到底,是因为得到过,可又太过贪心。
  也不知道是消极情绪的影响,还是最近病情严重,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幻想,总以为身处梦境,虚幻飘忽,无论怎么审视周围的一切,所有难受无望的感受,汹涌袭来。
  他努力克制住情绪,定在原地,心里不断勉强支撑起虚弱的双腿,走向病友们嬉笑打闹的区域,努力让自己变得正常点,悄无声息地融入集体之中。
  无论如何,他要早点出院,离开这里,出去就找个男人,谈场平平淡淡的恋爱,好过一直惦记着垃圾桶里的脏东西。
  周三的探访时间到了。
  只不过这次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章伊身边隔了一个大空位,空位坐着许久未见的陈时泽。
  这个王八蛋往日穿一身潮牌,戒指、耳环、帽子、腰带全部挂在身上,一副狂拽炫酷的欠揍样子。今天他一改常态,穿了一身简单白色衬衫,显得干净清秀,但依旧挡不住他脖子处的夸张彩色纹身。
  夏承越本就在方竟遥身上蓄了一肚子火,眼下看到陈时泽这个衰货在自己眼前,他冲上去,抡起拳头,打在陈时泽的脸上。
  林章伊来不及拦住,急忙上前,扯开夏承越,“小越,你别冲动。”
  陈时泽被拽住衣领,脑袋撇过一边,疼得发出贱兮兮的哀嚎声,“疼疼疼,我的老祖宗,我给你跪下了。”
  “小越……”林章伊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夏承越,摇摇头,“放手,时泽想来看看你,跟你道歉。”
  夏承越气得胸膛鼓鼓,松开他的衣领,“你再装,我刚刚都没用力打你,连我妈都替你讲话,你凭什么?”
  陈时泽嘿嘿傻笑一声,双手合十求饶,“我错了,你别别生气,我是真的担心你。”
  夏承越抑郁症的情况,陈时泽是最先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夏承越极端到拿刀想砍他。
  以前陈时泽的表哥在这家医院待过,后来有了好转,因此他推荐给林章伊,并建议把夏承越送进来。
  “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在里面应该很不错吧,病友们对你怎么样?”陈时泽转移话题,不想夏承越一直纠结他与林章伊谈恋爱的事。
  忽然定睛一看,角落处一个熟悉的人影。
  这不就是超雄大明星方竟遥吗?
  “方竟遥在这里?”陈时泽瞪大眸子,指着方竟遥的方向,“他的那群狂热粉最近一直在找他,你们……他跟你一个病区,你们没少干架吧。”
  “闭嘴,别提起他,烦。”
  陈时泽把脑袋凑到夏承越面前,神秘兮兮地说:“我有个陈年大瓜给你吃。”
  见林章伊在旁边,陈时泽示意夏承越到角落,毕竟林章伊还不知夏承越的性取向。
  不过,人类的本性就是八卦。
  只要两人还能在一起蛐蛐别人,能一起吐槽前任,陈时泽坚信,夏承越肯定会原谅自己。
  夏承越很不耐烦,被抓着到角落,没好气地说:“有话快放。”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说点渣男的八卦,让你开心开心的。”陈时泽挑了挑眉,瞥了一眼远处正在与经纪人谈话的方竟遥,小声说,“其实高中那会儿,方竟遥以前经常总会偷偷在你的抽屉里放早餐,但每次都被厉即丢到垃圾桶。有一次厉即忍不住偷吃,他说太难吃了,一个鸡蛋饼、一个馒头加一瓶三无牌子的牛奶,嘿嘿,我也是最近才听说的。”
  “你发呆什么?还有还有还有一个大瓜,以前你们在一起,我没好意思告诉你。厉即超级讨厌行方竟遥,因为方竟遥的妈妈是小三,方竟遥是厉即爸爸的私生子。那是高中时期厉即偷偷跟我说的,他还打过方竟遥好多次,方竟遥请假不来学校就是因为方竟遥的爸爸收了钱,息事宁人,他在家里养伤。”
  一提到厉即这个人,夏承越脊背僵硬,瞪大眼睛,心脏跳个不停,脸色渐渐苍白。
  肚子像是有只虫子钻来钻去,疼得他捧腹,跌跌撞撞,想找个垃圾桶吐出胸腔口的一股浊气。
  他当即推开陈时泽,像是吃了苍蝇般,毫无预兆,吐了出来。
  探访室里的人纷纷投来目光,方竟遥噌地一下站起身,望向吐得天昏地暗的夏承越,转身跑去门外,找护士来帮忙。
  “方竟遥,你好好听话说话,你还有空看别人?”经纪人瞥了一眼夏承越,双手环胸,“你现在可是要还赔天价的违约金,公司在你身上投了多少钱?我们在外面为你挡了多少舆论?你要振作起来。”
  方竟遥时刻望着夏承越,心不在焉,直到看到夏承越的妈妈帮夏承越擦嘴巴,他才稍微安心下来,坐回凳子上。
  经纪人知道他向来精神状态不好,当初明知道他是个定时炸弹,还是接手方竟遥的各种业务。
  “公司要求你开场直播,直播你在精神病院的日常生活,博取社会关注度。”
  “我不想消费精神疾病。”
  比起身体的病,更让他无地自容的是让夏承越看见自己被命运揉碎的“丑态”。
  如果还要消费精神疾病,只会让他更加不堪。
  “你不想拍也可以,找个网红来当志愿者,你再入镜,争取扭转口碑,用双相来掩盖你的人格分裂。方竟遥,你还想重新开始吗?重新过上受到万人追捧,轻松月入百万的生活吗?”
  方竟遥的心思全部飘到夏承越身边,眼底深处尽是黯然,摇摇头。
  “怎么有人能这么窝囊?”经纪人宇哥一副恨铁不成钢,抓狂地挠了挠肥胖的秃头:“你能不能振作一点?我看着你从小配角一步一步走上大荧幕,成为人气演员,为你这个疯病寻遍名医,我怎么忍心你自甘堕落?”
  “对不起,宇哥,让你失望了。”方竟遥眼里很平静,毫无波澜。
  宇哥叹气,企图燃起他的斗志:“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自从你上次断了你爸爸的钱后,你爸爸到处在外面散播你的隐私,开直播哭诉你不孝顺,赚了不少钱,你得治好病,出去处理他啊。”
  “你能帮我澄清吗?”
  “怎么澄清?所有媒体、对家请的营销号,一逮到你出事,拼命拱火的,听说他们还给你爸一笔钱,让他使劲编排你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约炮,私联粉丝,劈腿,嗑药。我准备跟他谈谈,实在不行,打官司。公司还想扶持你,会尽量满足他,给他一笔封口费。”
  方竟遥失声苦笑,那张冷艳浓颜勾出了几丝轻柔的悲伤,颔首摸了摸手中的戒指花,继而叹了口气,眼眶有些泛红,认命般说:“宇哥,要不算了吧,我的人生就是这样糟糕的,我就是该死。”
  “不是的,竟遥,你还有无限可能。”
  “我被卖过三次。”
  宇哥愣了一下,顿时哑口无言。
  “第一次被卖,是我三岁的时候。他做生意失败,欠下一屁股债跑了,高利贷抓我妈妈出去卖,但我妈妈不肯定,他们抓了我。我妈妈去娘家,挨家挨户跪下,凑到30万把我买回来。”
  “第二次被卖,在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妈重病。我被买给了一户人家,因为我的出生年月契合算命大师说的‘好时辰’。他们要吸我的运气,替对方的儿子受苦,对方给了50万。那时候我还小,我心甘情愿被卖,想治好妈妈,可我那个爸爸把钱拿去炒股了。我妈妈把名下的房子买了,才把我赎回来,可她走了。”
  “第三次卖给了债主,我被几经转手到了公司。他赌博被骗,债台高筑,哭着求我,在我面前扇巴掌,还拿刀捅自己。我当时发病,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签上形如卖身契的合同,一辈子为公司当牛做马。”
  “上次我打人的事闹得这么大,想必公司叫你来是为了压榨我最后的剩余价值。我付不起天价违约金,要么继续住院,要么死了,否则我一辈子都还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