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生中遇到的种种变故,压得弯了年少青春的脊梁。幸福的,总是稍纵即逝,不幸的,只会苦苦纠缠。他试图挣扎,但每一次的失败都告诉他这是一辈子都逃不了的魔咒。
  如今只能逃避,当个没用的废物。
  从小他不明白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父亲不喜欢他,母亲早早去世,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抛弃,被伤害,寄人篱下,心里却还渴望被父亲接纳。
  如果不是为了给父亲还债,他早就想死了。
  如果不是外面还有一堆粉丝苦苦追随他,他早就想死了。
  如果不是夏承越的幻象陪着他,他早就想死了。
  最近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他拖着一身残破的身心,如坠入深渊,活得越来可笑。
  他只有一个念头,等夏承越出院,他会穿着夏承越最讨厌的颜色衣服,爬上云际山,找个无人的角落死去。
  祝夏承越早日出院。
  宇哥听到他说“算了”,欲言又止,明白他说的“算了”是什么意思,咽喉像是被堵住,想劝他振作,劝他乖乖听从公司的安排之类的话语,都卡在呼吸道,只剩下气音。
  “我怎么感觉你的状态越来越不好?别消极啊,你还是要好好治疗?哎,外面的事情暂时先别管,我再回公司商量商量。”宇哥瞥了一眼周围的病人,有人在傻笑,有人在大叫,还有一个疯子在打人。
  宇哥转移话题,“这里的病人……会不会吓人?他们打你了吗?会不会把你绑起来虐待?”
  方竟遥忽然打断他的话,眼里沉寂如一滩死水,“宇哥,你们只管告我爸爸吧。这世上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人与事了,替我跟粉丝们说句对不起,我不是个好榜样。”
  另一边,被打得浑身狼狈的陈时泽,躲到林章伊身后,哭丧着脸,“我哪句话说得不对啊?”
  林章伊垂下眸子,盖住发红的眼眶,“陈时泽,下次你别来了。”
  陈时泽不懂,“我怎么了?夏承越,你要我死,好歹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吧?我刚刚到底是哪里哪里得罪你?”
  夏承越攥紧拳头,浑身发抖,整个人被林章伊抱住。
  林章伊连连道歉,说出一连串“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妈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夏承越呆呆的,红着眼眶,颤抖着说:“我哥,被厉即的人约到青湖,尸体打捞了三天三夜才找到,可是他们一点儿嫌疑都没有,无罪释放了。我当时跳进湖里,抓不住他的手……我抓不住,都怪我,手太滑,太累了……该死的人是我……”
  其实也不怪陈时泽,陈时泽那时候正在准备美术艺考,封闭集训了两个多月,什么都不知道。
  出了这事之后,厉家人与另外几家人,花钱封闭消息,连他那个可笑的律师父亲都不作为,就这样收了钱和解。
  那天天空灰蒙蒙,他站在警察局门外,听到父亲对厉即的父亲云淡风轻地说:“我这个儿子生前没能为这个家做出一点儿贡献,死后能为老父亲换得功名利禄,算他孝顺。”
  他望着那个向来不苟言笑的精英父亲,像是看到地狱岩浆里爬出来的恶魔,一手拉住哥哥的腿,一手拉住他的腿,嘴里撕咬着母亲的血肉。
  一家人整整齐齐,都能成为这人事业的垫脚石。
  这句话,夏承越至今不敢告诉妈妈,因为他害怕妈妈也认为哥哥没用。
  明明该死的人是他。
  第24章 早餐
  陈时泽并不知道这件事,只知夏承越的哥哥坠湖身亡。
  此刻,他见对方眼底青黑,慌忙踉跄半步攥住他袖口,指尖发凉:“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
  风卷着探访室的消毒水味掠过,他看见夏承越喉结滚动的弧度,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聊起“厉即”有多愚蠢。
  道歉的话堵在舌尖发颤。
  “你们回去吧,”夏承越的情绪翻涌,不想继续在这段回忆里沉淀着。他红着眼眶,走出探访室,独自消化所有渐渐归拢到胸腔的酸涩与发闷。
  大厅里,夏云正在训练她的公仔。
  夏承越躲在角落擦眼泪,她无意中瞥见,忽然共情,撇下咧笑的嘴角,抱起两个公仔,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老公不哭,我虽然瘦瘦的,肩膀可以给你靠的。”
  夏承越擦去那些无意识落下的眼泪,锤了锤发疼的胸口,嘴硬说:“我没事,只是发病而已。”
  周围一群病友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围上来,个个都用心疼的眼神看着他。
  这里没有健康人眼中的“疯子”,只有被神经困住的同伴。
  同住一个病区,每次有人犯病,大家更能感同身受,更能共情,因此总会互相鼓励。
  夏承越越想越难过,哭得更厉害了。
  虎毒不食子,为什么那个老东西能说出那种冰冷的话?
  他要出院,去砸了那个老东西的婚礼。
  方竟遥结束探访,望向正在与林章伊讲话的陈时泽。
  陈时泽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生怕让夏承越不悦,忽然才注意到方竟遥,震愕不已,指着方竟遥,久久不能叫出他的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方竟遥往后走一步,想离开。
  陈时泽急忙叫住方竟遥,拍了拍林章伊的肩膀,含糊着解释,“高中校友方竟遥,我跟他聊聊。”
  林章伊别有深意地看着方竟遥,只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她沉吟数秒,迈着脚步往室外走去,整理情绪。
  两人对坐在桌子边,静默良久。
  陈时泽率先说:“好久不见,方竟遥,还记我吗?我是陈时泽,夏承越的朋友。”
  方竟遥冷然应了一声。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加油啊,希望你在里面好好治疗。如果可以,能跟夏承越相互扶持一下吗?要是不行,你能别惹他生气行吗?你也知道,他现在讨厌你。”
  方竟遥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林章伊的背影,欲言又止,轻声问道:“他这么些年过得不好吗?”
  “他三年前才回国,在国外应该过得不好吧,因为生病,脾气逐渐暴躁,有委屈也憋在心里。”
  “刚刚为什么打你?”
  “因为……”陈时泽刚要张开嘴巴,可又说不出来。
  毕竟哥哥被厉即等人害得坠湖身亡的事情,夏承越与林章伊直到现在才告诉他,他也不敢告诉旁人。
  “我做错事呗。”
  “他可能很快就会出院,你安慰安慰阿姨吧。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方竟遥,祝你早日康复,其实承越……一直在关注你,算你半个粉丝了,看在这个份上,他发脾气时,别跟他计较太多。”
  陈时泽怕这俩人在医院干起来,反而影响治疗。
  毕竟黑粉也是粉。
  夏承越在他面前不知道骂了方竟遥多少回了。
  无论有没有跟林章伊在一起,他都希望夏承越健健康康,早点出院。
  方竟遥听到陈时泽说夏承越一直在暗中关注自己,心里的窃喜添了几分。
  他满眼欢喜地回到病区,想远远看看夏承越,心情会更好。
  大厅里的角落围满人。
  那块角落,正对着一个小窗口,每到午后,总会有一缕阳光洒进来。
  平日里夏承越喜欢坐在这片区域发呆。
  他心中一咯噔,往前挤去查看。
  凄厉的哭声压得低低的,夏承越坐的长凳底下铺满揉成一团团的纸巾。
  他向前走一步,手指在裤缝间隐隐滑动,心里发酸。
  夏承越哭红了鼻子,抬头一看,看到人群中的方竟遥,撇过脑袋,“我好多了,不用围着我。”
  夏云:“我去给你洗颗苹果吃,可甜可甜了。”
  夏承越摇摇头,“让我一个人静静。”
  大家自觉散去,唯独方竟遥仅仅后退一步。他心里酸酸,站在夏承越的身后,偷偷关注。
  他知道夏承越讨厌自己,不敢直视夏承越,更怕惹怒夏承越。
  于是,他再后退几步,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屏的电视机,自我感动地陪着夏承越。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偷偷给我送早餐啊?”夏承越转头,冷不丁地问道。
  方竟遥脊背一僵,不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意图。
  高中送的早餐全被被夏承越扔垃圾桶。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直到某天早读课,意外看到夏承越班上的同学提着垃圾桶,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早餐被扔了。
  他不敢问夏承越丢早餐的原因。
  经过旁敲侧听,他才知道夏承越不喜欢包子,后来他又换成一个十多块钱的面包,依旧难逃被扔进垃圾桶的命运。
  那时候,他买不起夏承越喝的进口盒装牛奶,买不起那些精致的面包,买不起夏承越每天早上都要吃的蓝莓。
  现在夏承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聋了?方竟遥,回答我。”
  方竟遥垂下眸子,脸上一如既然的冷漠,“陈年往事,没必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