孀妇 第16节
  “对,是他们的错,不说这些了,我们赶紧去书斋逛一逛,今天不吃馐味楼了,咱们去吃百珍馆上月新出的席面吧。”
  千愁万愁,也要填饱肚子才好解决,烦心事再多,吃好睡好,保重自个儿身体,总有度过去的办法的。
  “好呀!”
  三人出了茶楼,便向墨街里头走,然而却惊奇发现,寻常道路两边许多支起来代写书信、自行贩卖字画的小摊,都是人头攒动,就算是手笔差些的,也会有人路过问一问价。
  可今日,墨街上的人比平常少了一半不止。
  梨绵又照往常般先一步去了如玉斋,却没问到长恨生的新话本。
  “怎么会没有呢?上月才出的新书上册,按他往日习惯,这月便应出中册了呀。”
  如玉斋掌柜神色也不大好,大叹口气:“本应是现在要出的,可长恨生非是京城人士,他的话本都是京畿之外印了运过来,最近半月,京城进出不知为何把守得紧了许多,不说运书册的商队,就是独一人进出城门,拿着雁户的路引,守城的都不一定放行啊。”
  郦兰心进来时,刚好听完掌柜说的话。
  疑惑:“掌柜的,最近出了什么事吗?方才我们从城东那头过来,路上人也少了许多。”
  此时方才意识到,不止是她们绣铺的生意比往日少了,一路过来,城里好似真的冷清了不少。
  “这,我们小老百姓的,哪能知道上头有什么大事啊,反正朝廷有旨意,那咱们也只有照办的份儿啊,”如玉斋掌柜苦笑,“最近生意确实不好做,外头的货难进来,城里很多东西都开始贵了,买的人自然也就少了。”
  郦兰心垂下眼沉思片刻,未再继续询问,带着梨绵和醒儿出了如玉斋。
  又去其他几个大书坊转了一圈,所有的掌柜皆是差不多的说法。
  郦兰心先行压下心中隐约升腾的不安,劝自己先不要想太多,拿了买好的书册,和丫头们转道去百珍馆。
  百珍馆的名气比馐味楼的还要大不少,据说掌勺的祖上是御厨出身,所在的街市里攒聚的大多都是这样要价不便宜的食肆,能来此用饭的,不是有家底的达官贵人,便是攒了许久才舍得来一回的人。
  整条街往日便比平常街市要安静些,环着一座小湖而建,风景秀致。
  郦兰心带着梨绵和醒儿抄了条小路,想从湖边过到百珍馆处,湖边植了绿树,阴凉宜人。
  脚下是白色石子铺成的小道,三人慢慢走着,转了个道,忽地,梨绵耳朵动了动,猛地回头,目光扫过一圈,最后锁定在距她们十步左右的一颗树后。
  “是谁在哪?!出来!”怒斥。
  郦兰心和醒儿俱是吓了一大跳,连忙也回头看去,然而除了轻风摆过树叶,不见动静。
  梨绵目光却更加熠熠,再大声了些:“我告诉你,光天化日的,谁也不怕谁!你若是再不出来,休怪我叫了城防的官爷来抓你,上了公堂,告你个欲行不轨的罪名!”
  话音落下,树后总算有了动静。
  一道高瘦清影从后头缓步走出,满面的颓丧。
  郦兰心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心都突突跳了起来。
  这不是那苏姓文官又是谁?!
  “你——!”她很少生气,可此时真是又怒又急,“你想做什么?!”
  她在绣铺甩掉他,结果他竟然,跟踪她?!这是翰林院官人应有的作为吗?
  与那地痞流氓有何两样?!
  梨绵和醒儿转头看她:“娘子,您认识他?”
  苏冼文抬起头,似乎有些无措。
  郦兰心气的胸膛起伏,将两个丫头挡到身后,疾声厉色:
  “苏大官人,你尾随我们至此,究竟意欲何为?”
  “我……我不是……”苏冼文见她动了怒,一时情急,竟有些说不好话。
  郦兰心抿了抿唇,瞪着他:“我以为,方才在绣铺里,我不说,您也应当知晓我意,堂堂翰林大官人,难道愚钝至此?如此,我便同你一概说个明白,我是个守寡的妇人,此生要为先夫守节一辈子,未免污了声名,从不敢与旁的男子有任何私下往来交际,苏大官人要谢我指引补裙门路,我已心领过了,其余的,分毫不受。”
  “请你快些离开吧。”
  苏冼文脸又涨得发红,愣过一瞬,方才疯狂摆手:
  “娘子,娘子误会了!我并非从绣铺就跟着您,是前头,我从绣铺里出来,去墨街采买些笔墨,出来时,才见到娘子!”
  “一路跟着您到这,在下是想,是想……同您道个不是。”
  郦兰心一怔,随后神色依旧没有放松,紧盯着他。
  苏冼文抹了把脸,垂头丧气:“先前,在绣铺里,成掌柜已经将我痛斥一番,我知道,是我骤生妄念,贪而不自知,扰了您的清静。”
  “我过来,真是想同您道不是,以后,我绝不再会私自纠缠于您,让您不快。不过,先前我说的都还作数,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娘子若有任何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苏某定会倾力而为。”
  说着竖起三指,正声:“我以亡母起誓,若有违此言,双亲泉下不安,我五雷轰顶,不得——”
  “够了够了!”郦兰心叫停他,“你,你不必如此。”
  看着他的眼神更加惊诧难言。
  这,这翰林院的文官……
  莫不是脑中生了疾?
  简直吓人得紧。
  苏冼文说完这番话,便颓然放下手,又抬头深深看她一眼,眼眶微红,最后郑重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郦兰心和身旁同样惊魂未定的两个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呼出一口凉气。
  醒儿抱紧了郦兰心的腰,禁不住嘟囔:“这都是什么人呀。”
  ……
  湖风柔暖吹上朱楼,自高处向下,可以瞧见隐蔽树旁,绝情妇人怒退失意书生的好戏。
  宗懔冷冷盯着那道较梦中更加清晰的身影,唇角扯出讽笑。
  此处楼台放眼望去可将翠湖尽收目底,他却不知怎的,一下锁定到了她身上,旁的好似都模糊不清。
  她穿的衣裙比行宫里那时还要陋朴得多,可他就是能找着她,一眼便知那是她。
  甚至,比梦里的还要让他……
  他在此处已然入了魔般,她却倒好,短短一月,便又害苦了一个。
  晃入了人眼,却不给人丝毫得救的机会。
  只让人在渺无尽头的磨难里越堕越深,她自己却置身事外。
  如此薄情寡义,水性杨花的妇人,想来她家里丈夫也管她不住。
  既如此,那便换个人来管吧。
  “何诚,”宗懔笑起来,“去,查清楚她到底是谁。”
  身后,何诚冷汗暗暗滴落,垂头应是。
  第二十章 忠贞节妇
  从百珍馆回来之后,不知怎的,郦兰心心里总还是放不下那日在街市上的见闻,踌躇了两日,还是让梨绵给将军府那边递了个消息,想见一见庄宁鸳。
  不过庄宁鸳要照料膝下独子,平日还得帮着张氏处理将军府宅内诸般事务,郦兰心也不想着能立刻见到她,只希望等她有空时,愿意见她一面。
  没想到梨绵当早去当早回,说庄宁鸳即刻便能见她,让她现在就过去,妯娌间坐一坐,顺便在大房那边用个午膳。
  郦兰心自然心里高兴,立即动身。
  入了将军府里,虽她是来拜大房,按理还是得先去张氏处给婆母问个安的。
  不料到了主院外,从院子里出来的婆子却说张氏今日事太忙害了头晕心闷,见不得人,拜见就免了。
  郦兰心知她不应多管,但长辈身子有恙,晚辈怎好半点也不关心,故而还是本着规矩关切询问了一番,那婆子立时便有些不耐,只催促着她快点走。
  郦兰心也不恼,行了礼后便往大房所居的水云院去。
  大房的下人们见她过来,态度比主院的人要好得多,恭敬将她迎入院里,一路到了正厅,入了厅内再转过屏风珠帘,见到主座上轻翻书页的庄宁鸳。
  听见动静,抬头,将书册放下:“兰心,快来。”
  说着下了踏床,盈步走过来。
  “大嫂。”郦兰心见着她比见着张氏放松不知多少。
  她这大嫂虽性子清冷些,人却绝对是好的,心肠良纯,只是大哥走后,便愈发不爱说话了。
  庄宁鸳拉着她坐下,婢子们紧接着上来换了新茶,庄宁鸳轻摆了摆手,厅里女使们便会意鱼贯退出。
  郦兰心也朝梨绵看了一眼,后者点点头,也快步出去了。
  “大嫂,”转回首,不欲多绕弯子,直言,“我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我今日来打扰,实在是心里头不安,想问些事情。”
  庄宁鸳神情一如既往淡淡:“你若有事,尽管问就是,有什么打不打扰,况且你就是今日不来见我,过几天,府里也要叫你过来说大事的。”
  郦兰心眉心微蹙,疑道:“大事?什么大事?”
  庄宁鸳半敛眸:“……三娘的亲事定了,已经合过八字,交换庚帖了。”
  “什么?”郦兰心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这……怎么这么快?”
  虽说去行宫前,府里便已经在说许碧青要定亲的消息,但那也是因为许碧青年岁大了,最迟明年,婚事一定要定下。
  而张氏近一年也都在张罗这件事,端看她带着女儿频频出入京里各个爱做媒的贵眷夫人的花会雅集便可知道。
  府里都在说,许碧青要许给兵部侍郎府的长子,那侍郎夫人可是常常热切万分地上门来,而张氏每回接待,脸上的笑褶三天都下不来。
  可世家儿女联姻,六礼真正操办起来定是隆重繁琐,去行宫前许碧青和那侍郎长子还不曾有过纳采之事,怎的短短一月,便走完纳吉的章程了?
  以许父许母对这唯一女儿的重视程度,如此行事,显然不太合常理。
  “那侍郎府便这么急?”郦兰心不明白,“婆母和公爹竟也允许?这可是婚姻大事,女儿家一辈子或许就这一回。”
  庄宁鸳沉默片刻,眉眼间略有暗意:“三娘许的不是兵部侍郎家。”
  “许的是端王殿下。”
  郦兰心闻言更是一惊,不知道怎的忽然便出来个端王,但想着姻缘之事必是府里深思熟虑过的,又笑道:
  “端王也好,能做亲王妃可是……”
  “不是亲王妃,”庄宁鸳微微苦笑打断她,“是亲王侧妃。”
  “那端王年过三十,早已娶了正妃了。三娘过去,是做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