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一阵水波纹漾过,燕决明显露出人形。
  “阿姐,你灵力被压制,怎会知道我在看你?”
  “别叫我姐姐。”南星冷声说。
  燕决明沉默着捡起地上的玉枕,递还给南星,让她靠着舒服些。
  “可你的确是我阿姐。”
  南星冷哼一声:“居然连外门弟子都知道此事,现下天外天除了沈酣棠已经无人不知了吧。可见沈去浊这个仙首对仙门的掌控,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废物。”
  天极殿那日,除了一向游离仙门之外的伽蓝,和不擅武斗的皇甫肃,绿蜡和张儒霆等人也径直离开,没有参与对南星的声讨与围剿。明眼人都会选择作壁上观,他们却公然离席,明摆着对沈去浊不满。
  如今的仙门,已不复当年沈留清在位时的百家争鸣、同心同德,一场恶战是迟早的事情。
  仙门失序,人间将乱,这可不是好兆头。
  无外患,则生内忧,最后再帮仙门一次吧。南星恶劣地想。
  “腊月廿一当晚,你在藤萝坞等我,我们走。”
  燕决明眼睛一亮:“好!廿三本是你与谢澄大婚,谢氏便会来人将你接走,赶在大婚前夕出逃,正是他们戒备心最低之际,必能出其不意、悄无声息地逃走。”
  南星抬起眼皮:“谁跟你说要悄无声息逃走了?这可不是我的作风。”
  “阿姐!”燕决明眉心忍不住突突,“人在屋檐下,还是小心行事为上,君子不逞一时意气,有什么仇怨,等我们回到妖界,救出父王再说。届时你便是要踏平仙门,父王也无有不应。”
  南星坐起身,沉声道:“关他屁事。”
  语气比提到仙门长老时更厌恶、更不屑。
  燕决明:“……”
  他突然觉得带阿姐回去救父王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南星思索问题时,燕决明的目光落在她脚踝处,名为滞云的法宝看似轻盈,实则佩戴者连走路都困难,所以南星才一直坐在床边。
  灵力被压制,行动被束缚,南星的气场骤然柔和下来,青丝白袍,红唇雪肤,就像犹沾清露的芙蕖,亭亭玉立,令人难生亵渎之意,却易存摧折之心。
  作为唯一亲眼见证过南星巅峰时期的人,燕决明对此十分愤怒。
  他本就憎恶人类。
  人类一向喜欢征服强大的存在,并将其视作战利品私藏或展示,他们猎杀犀牛、老虎,把猛兽的角牙和皮毛当作装饰,彰显自己的力量。他的阿姐会是世间至高无上的强者,可仙门中人却试图毁掉她。
  如此侮辱王女,简直不可饶恕。
  南星对燕决明复杂的心绪一无所知,提起白泽零,她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对燕决明都没好脸色,摊开手心道:“我要的东西呢?”
  她锐利的目光瞬间击碎燕决明的胡思乱想,没有灵力的阿姐依旧很凶,他甚至来不及为南星的冷漠委屈,便从颈间取下一枚虎牙吊坠,乖乖递过去。
  这虎牙呈现幽蓝色,牙尖锋利,正是破灵虎的牙齿。破灵虎族生来可撕裂空间,他们的牙齿也是大多法宝的克星,因此得了“破灵”之名。
  破灵虎世世代代守卫白泽王族,每只白泽身边都会有只破灵虎守护,x比如为白泽意欢挡了晦明致命一剑的邬沧。
  自从燕决明说他的破灵虎也伪装身份藏在仙门,南星心中便有了成算。
  接过那枚小拇指指甲盖大小的虎牙,她脸色有些难看。
  “你那只破灵虎,该不会是只乳虎吧?”
  燕决明闭了闭眼,尴尬道:“嗯,我年岁本就小,他自然也小。”
  燕决明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岁,这在妖界跟幼童无异,但他勤奋又天赋高,所以正常这般岁数的妖兽连灵智都未生出,燕决明却已能化成人形,只是化成人形后无法使用妖力罢了。
  南星显然才想起这件事,一时间心情很微妙。
  “没事儿,凑活能用。你回去吧,廿一当日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必管,等我去找你便是。”
  得到想要的东西,南星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室内重归平静,只有偶尔作响的银铃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南星先在纸上写了一串人名,大约二十来个,又信手画出天外天的草图,将这些人的居所标注出来,连成线。思虑片刻,划去偏离路线的几位,划去罪不至死的几位,便只剩下十来名。
  暗自记在心里,她两指拈着纸,轻飘飘凑烛火旁,烧成灰烬。
  她环顾屋内,博古架、床底、衣柜、浴桶……目光最终落回桌上最无用之处——一缸浮萍。
  将虎牙藏进水缸,南星一步步、艰难而缓慢地挪回小榻。
  银铃响个不停。
  等谢澄满眼倦怠抱着小雪虎裕奴赶回来,迎面先是听陈洱语气哽咽地哭诉一顿,他一时失笑。轻轻推门而入,将裕奴丢在毛毯上,自己凑在暖炉旁烘散一身冬寒后,蹑手蹑脚钻进被窝。
  怀中人睡颜恬静,许是在做美梦吧。
  此后半月,南星刚醒来就能看到谢澄,俩人品茶插花、读书练字,直到问仙岛的自鸣钟敲响十二次,谢澄才会返回瀛洲处理公务,次日天不亮再来陪她。
  日月一晃,转眼十二月过去大半。
  廿一,谢氏送来了她的嫁衣。
  烛火摇曳,给满室铺上一层暖融的光,谢澄合上殿门,甫一绕过那架黑漆葵纹画屏,脚步便不由自主地定在原地。
  他似乎回到渔州初遇,她为混进阴缘殿扮作鬼新娘,回眸一笑时。
  惊心动魄的、浓烈的红。
  他此生无可能忘记这一幕。
  南星撑着脑袋,松弛地坐在菱花镜前,侧对着他。最里一层绯色中衣的袖口与领缘微微露出,其上罩着正红色缂丝短衫,以金线满绣着翩跹的鸾鸟与石榴,下裳裙摆缠枝牡丹盛放,华美不可方物。
  镜中映出她朦胧的容颜,胭脂淡扫,唇上点了朱色,眸中却有几分极淡的落寞。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在镜中,与他的撞了个正着。
  “不喜欢吗?”谢澄目光扫过桌上未被拾起的凤冠、霞帔、云肩等,“准备了很多套,不喜欢可以换。”
  “喜欢,但太复杂了,我不会弄。”她笑得耀如春华。
  谢澄被这明媚照得呼吸一窒。
  他缓步上前,只见她长发披散,腰间的织金细带系得极紧,将红色的嫁衣牢牢束住,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力量的腰线。
  这种打结方式……貌似是用于捆绑擒拿敌人、难以挣脱的死结。
  他眼里浮上难以抑制的笑意,调侃道:“你故意给我出难题?”
  南星闻言,一低头,那属于自己手笔的蟒蛇结赫赫在目。她刚光顾着想今晚的安排,一走神,顺手绑成死结了。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调整,反而将那结扯得更紧了些。毕竟只绑过人,还真不太会解。
  “对,我故意的。”南星偏过头,声音平淡,脸上却罕见划过一丝懊恼。
  谢澄低笑一声,温声道:“我来。”
  他修长的手指取代了她的,轻轻触碰上那紧束的结。他的指尖带着暖意,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似乎也能感受到她腰腹间微微绷紧的力道。
  空气中弥漫着嫁衣上新熏的暖香,死结在他灵巧的指尖下渐渐松散。当最后一缕丝绦被解开时,腰带微微一松,嫁衣的襟怀也随之敞开些许,露出里面绯色的中衣,以及一抹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
  两人都僵了一下。
  这……貌似很像洞房当晚,才该做的事。
  这念头如星火骤然落进心湖,静室内的温度升高。南星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颤抖,以及骤然加重的呼吸拂过她的鬓角。
  但他面上却不显,有条不紊地将丝绦绕过她的腰,认真打了个金蝶结。
  “好了。”谢澄声音清冽,含着未尽的笑意与某种深藏的期待,“这个结,至少容易解些。”
  南星:“……”
  “祖父那个老讲究,说婚期前一天新人不能见面,否则姻缘会不顺。我们就宁可信其有吧,反正就一天,讨个吉利。后天见,你等我。”
  他笑如朗月入怀。
  苦涩与内疚在眼底一闪而过,沉默良久,她道:“你把裕奴也抱走吧,我怕它咬坏婚服。”
  谢澄没多想,捞起裕奴,唤了声“逆子”,依依不舍地走了。
  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他的背影。南星站在原地,仿佛一尊被骤然抽去灵魂的玉雕,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相见难,别亦难。
  她顶着神魂的剧烈刺痛,猛地拉开门,踉跄着追了出去。
  “谢澄!”
  清冷的月光下,他闻声驻足,怀抱雪虎,讶然回眸。
  在他回眸的瞬间,一个带着决绝意味的吻印在他的唇上,一触即分。她微微喘息着,直视着他被愕然与情动笼罩的双眼,一字字地强调:“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