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所以,你要等我。
  这句真正想说话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和着某些陌生的酸涩,一同咽回心底。
  谢澄眼中的错愕,如同被春风吹散的薄雾,迅速化为一片温存而笃定的暖洋。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微烫的唇瓣。
  “嗯,”他低沉的嗓音里含着无尽的笑意与纵容,“我是你的。”
  他转身步入夜色,再未回头。
  她望着那背影溶于清清月色,不可追,不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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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求求你了]小谢此刻还一无所知。
  难得守次规矩,结果……
  第117章 北斗
  残月如钩,夜幕低垂。
  浮萍被拨开,手指搅碎水缸中的倒影,勾出那枚虎牙吊坠。
  刚刚裕奴围着水缸转来转去,天晓得她有多紧张,如果被谢澄发现,他……会放她走吗?
  南星按下心绪,俯身用虎牙割开滞云。
  一瞬间,灵爆声震耳欲聋,炸伤脚踝,她却满不在乎地甩甩手,将滞云踩了个粉碎。压抑已久属于观微境的威压源源不断涌出,地面和天花板都震颤不已,墙面渗出道道裂痕。
  屋内的动静过大,相比害怕南星,陈洱还是更害怕南星出事,手中金剑瞬发,闪进屋内。
  还未站稳,颈后便挨了一掌,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南星顺手扯过裕奴爱躺的毛毯给他盖上,抬脚迈出未央殿。
  隔壁主殿飘来鱼面的香气,勾起她几分乡愁,这可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主食。
  她隐去气息,站在疱屋旁的小窗边,静静守着在煮面的沈酣棠。
  她真是恨不得把所有好食材都塞进碗里,连蛋都窝了三个。
  两碗面很快煮好,沈酣棠端起一碗,蹬蹬蹬小跑到南星门前,轻叩几声,一如既往没有得到回应。
  她难掩失落,但还是语气轻快道:“面给你放门口啦,比膳堂老师傅做的还好吃,不吃保管后悔。我今晚去天极殿陪舅舅过生辰,你如果要找我,可别跑空了……”
  沈酣棠一如既往地口齿伶俐,倒豆子似的说了一箩筐话,才从檐下唤过铁锅和彩虹,一人一妖一鸟,端着面走远了。
  阴影里的南星长睫轻颤,走过去,端起那碗已凉掉的面,坐在石阶上大口大口吃起来。
  ——我今晚去天极殿陪舅舅过生辰。
  沈去浊这个“舅舅”,对她赶尽杀绝,对沈酣棠却是有求必应,后者也很依恋他,每次许愿都要许舅舅长命千岁。毕竟在沈酣棠心中,沈去浊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吃完面,连汤也喝干净,南星顺手用清洁咒将碗洗净,改变了原本的方向,前往芝兰坊。
  谢澄做弟子时,就住在红鲤池旁的小屋,途经此地时,南星挖走了后窗外那一株谢澄移栽来的银杏树。
  她步履未停,一路出了芝兰坊。
  芝兰坊旁的喜善殿是青莲宗掌门法慈的居所,青莲宗都是不会救人,只会杀人的医修,擅长用毒。其它人只是单纯认为南星不该存在,远比不上法慈丧心病狂,他在得知南星是仙x妖混血后,近乎疯狂地要拿她做实验。
  就从他开始吧。
  喜善殿内,满墙挂着冰蜥、褚栗蟒等毒物的尸体,为了保持毒素的药性,冬日的喜善殿宛若冰窟,两名正蹲在柜旁分拣草药的弟子手已冻紫,动作也不由自主慢下来。
  伏在案前解剖血狼的法慈一双锐利的豆眼不虞地眯起。
  “修行之路恒艰,这点苦都不肯吃,一辈子也难有出息。”
  两位弟子喏喏应是,往掌心哈了口热气,哆嗦着手继续将存放在寒水中的魔鬼兰取去,小心翼翼地提取花蕊处的毒素。
  法慈监督了半晌,重新低头取出血狼腥臭的内脏,并切片保存。
  殿内温度不断下降,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喜善殿平时有这么冷吗?
  抱着疑惑,法慈抬眸,竟见那两名弟子蜷在角落昏睡,而整个大殿已彻底化身冰天雪地。
  殿内温度骤然降至冰点,寒气如实质的触手,瞬间攫住了法慈的四肢百骸。他如有所感,猛地回头,南星正好奇打量着手中的魔鬼兰。
  “你怎在此!”
  法慈瞳孔骤然收缩,身为用毒宗师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枯瘦的手指如鬼爪般探出袖袍,一枚浸染着魔鬼兰剧毒的乌黑飞镖疾刺向南星。
  然而,他快,南星更快。
  先是一刀劈过,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旋即清脆的冰裂声自他腕部爆开,极寒的冰晶毫无征兆地沿着血脉疯狂滋生,血管破裂,红疹密密麻麻泛起。法慈当机立断,拾起剁骨刀直接砍断肿成青紫色的左臂。
  “断臂保命,你倒很会选。”南星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
  法慈这才发现她拿走的那根魔鬼兰不见了。
  与此同时,黑色的毒素已蔓延到他颈部,还有隐隐扩大之势。魔鬼兰毒性强悍,没有解药,等毒素蔓延到心口,便是神仙也难救。
  法慈脸上掠过一丝狰狞,他成名已久,何曾被一个小辈逼至如此境地?他喉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周身毛孔猛然张开,浓稠如墨的青黑色毒雾喷薄而出!
  即便死,他也要拉着她一起!
  毒雾仿佛拥有生命,带着刺鼻的腥臭与强烈的腐蚀性,所过之处,皮毛消融,血肉化为黑水。
  面对这位青莲宗掌门的临终反扑,南星手背在身后,一步未退,一招未出。
  法慈的喉咙已肿起,呼吸愈发困难,一双豆眼死死盯着浓重毒雾。
  毒雾慢慢散去,法慈目光愈发迫切,直到看见南星好端端站在原地,还扬手撩了撩脑后被灵力震起的舜华翎,怒极攻心下一口黑血喷出,差点儿当场气绝而亡。
  舜华翎,百毒不侵,天克青莲一派。
  此等仙门代代相传的绝世法宝,居然沦落到一位半妖半仙、不人不鬼的孽障手里!
  “魔鬼兰毒,侵入心脉需七息。我送你一程,只需一息。”南星两指夹住一枚亮银碎镜,在虚空中比划着划过颈侧,抬眸道:“长痛还是短痛,早死还是晚死,你选吧。”
  法慈眼中第一次真正露出了惊骇。
  喜善殿中的场景,今夜无数次上演。
  ……
  当最后一点冰尘缓缓飘落,昏睡多时的弟子也悠悠转醒,他揉着迷蒙的眼,将殿内惨状尽收眼底。
  一根巨大的幽蓝色冰柱耸立大殿中心,法慈惊恐万状的表情被永恒地凝固在冰柱内,他那双瞪大的瞳孔里,依稀还倒映着一朵刚刚绽放便已破碎的、由极致寒气凝结而成的镜昙之花。
  “啊!”
  那弟子扯起还在愣神的同伴,一路连滚带爬冲向问仙岛,敲响了象征敌袭的钟声。
  “铛,铛铛——铛铛,铛——!”
  第一声钟鸣撕裂夜幕,沉郁如垂死巨兽的哀嚎。紧接着,钟声变得急促、尖锐,一声催着一声,如同疾风骤雨,疯狂撞击着天外天每一个角落。
  枕月山巅,刚挖出的草药脱手坠入云海。
  钓雪亭上,凝神垂钓的鱼线骤然绷断,涟漪惊散了寒江飞鹭。
  坠星崖边,剑气失控,长剑脱手。
  芝兰坊中,无论是早已安寝,亦或是在静室中闭关冲击瓶颈的弟子,皆在同一时间霍然睁眼。眸中睡意或迷惘顷刻褪去,只余下刀锋般的凛冽。
  道道身影如离弦之箭,从四面八方跃起,沉默而迅疾地掠向各自宗门的核心殿宇。
  一扇扇沉重的殿门,从内被缓缓推开。幸存的掌门们面色凝重,将门下弟子护在身后,如临大敌的目光扫向黑暗深处。
  一扇扇紧闭的殿门,从外被狠狠踹开。映入眼帘的,是凝固的鲜血、冰冷的尸体、各异的死状。
  这一夜,天外天,仙门百家。
  十六盏曾照耀一方的掌门魂灯,黯然熄灭。
  十六座仙山福地,同时传出了压抑不住的悲泣与惊天动地的怒吼。
  仙门震怒,沈去浊以仙首之名,颁下“诛星令”,言南星“弑尊叛道,身负孽血,天灾降世,祸乱苍生”,凡三界生灵,诛此獠者,无门无阶者赏万金,有官有职者跃迁三级,可入宝珍阁任选法宝,可得仙门庇护百年。
  谕令化作金光万丈,投射至百家仙山、天下九州,煌煌天威,不容置疑。
  妖域沸腾,南星身上流淌的,是妖族昔日王族的血,是昔日仙首沈留清的血,失去弥雅的新妖王白泽柒对其恨之入骨,忌惮不已,一道血色妖谕传遍四野八荒,斥南星为“王族污点、妖界共敌”,凡妖族,擒其归族受刑者,赐血脉觉醒之机。
  在这正与邪、仙与妖的共同通缉之下,一个名字,在阳光照不透的阴影里,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价值。
  鬼市舌楼外,那面记载着三界最烫手名字、由无数怨魂骸骨垒砌的风云榜,迎来了千百年来最毫无悬念的更迭。
  原本高悬榜首的仙君、大妖、天潢贵胄的代号,如同被无形巨手抹去。唯有“北斗”二字,自榜底冲天而起,一路碾压所有,悍然登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