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事后辟乱盟极力去追查,只知道这人真和水龙会没有恩怨,没杀二盟主,对辟乱盟应该也不是敌意,不知道带走他到底想干什么。
  “哈,这做派,怎么有点像某个大名鼎鼎的人,关叔,你没想到么?”虞秋娘从车上跳下来,驾车的少年正是她。她束发裹胸,打扮得很干练,戴着毡帽,看着跟清秀少年郎没什么两样
  老烟枪叼着烟,看来看去,一愣:“哎,万公子没跟你们一起回来?”他刚说完,忽然心中一阵后悔与痛惜,从虞秋娘骤然灰暗下来的脸色,已经猜到了缘由,他不该问这句话。
  其实不必再问,他们三人素来在一起,又怎么会随便分离?
  每年死去的同袍有许多,相熟或不相熟的,总归有那么些人为道义二字,再也回不来。他们最奢求的事,不过是希望认识的人出去,永远都能见到对方回来。
  万同悲照顾流民,心地良善好施,是德城的“神医”,连他以前的腿伤,都被万同悲养好了许多,他喜欢到处跑,还被万同悲唠叨。他没想到,上次开药竟是最后一次见面。
  看她和任长羁的神情,只怕尸骨无存。
  关叔最终也只能叹气:“虞妹子,你……唉,节哀。”
  “……没事,关叔。”
  虞秋娘很快将自己的心绪压下去,重振精神,她打手势让人把车拉进内院,等掀开车上那些米袋,将底板一撬,竟伸手从里面抱出个女孩。
  女孩有点灰头土脸,但细嫩雪白的皮肤,足以看出她出身极贵,那双猫眼滴溜溜转动,好奇地四望,据点院落朴素寡淡,算不上精巧,只是吊了许多漂亮的灯笼,每个灯笼上都有小小的诗行,看不清楚。
  虞秋娘对她道:“胭胭,你看,这里就是辟乱盟。关叔,她正是当朝公主,姬瑛。”
  还没等关叔说话,门外突然又传来敲门声。这敲门声没有暗号,不是他们的人,这会儿也不该有人来,几个人瞬间警觉。
  虞秋娘和任长羁现在身份紧张,被人追踪,路上已经解决了数批人马。德城虽然安全,但也有可能潜入有心之人。
  他们悄然将手放在武器上。
  敲门声响了一会,好像有点不耐烦了,又重重敲了两下。关叔和他们对视一眼,扬声道:“来咯来咯——”他踩重脚步,往门口走去。
  门拉开,一个披着蓑衣的人,牵着一匹马,马上有一个大包裹,显然也是刚刚进城。关叔何等人,只一眼就看出那包裹里分明是裹了个成年人。
  来者微微抬起头,微笑道:“这里是辟乱盟么?我来……卖货。”
  “你要流放奉仞?”
  东宫中,姬慈屏退左右,只有国师符无华和太子。奉仞的谋逆案发酵了数日,从西漠传来的急报,也是根本没有找到任何前朝遗址的线索,一场流沙,便将五百年弹指溃散,只让从中出来的人,怀疑是否是蓼草给予的美梦。
  此时的符无华,已经掌握了大半局势,即便天上宫阙当真不复存在,以他这些年的根基,也可以继续稳定在宫中,国之储君更对他言听计从。
  奉仞即便推断指认他的身份,也没有人相信。他和姬宴仙上下配合,一贯宁可错杀也不会留下痕迹,这场骗局因为时日持久,而变得像习惯。
  但他现在却没有如愿以偿的喜悦。
  得到的再多,真的比得过失去的么?
  姬慈从案牍间抬起头,缓声道:“你我都知道他不过是被涉入局中的棋子,奉仞此人可堪大用,我思前想后,难以割舍,不如做局让他在牢中假死,怀柔招揽。我昨日让他服下了溃功散,他丹田被封,内力不能再用,如同废人一般,这种人对我们来说毫无威胁。若再将他流放到北方,吃吃苦头,派人严密看管……”
  他笑了笑:“奉仞终究不过是个士族子弟,他很聪明,久了自然就会想明白择良木而栖的道理。他想明白了,割舍从前身份,为我所用,我自会让他回京。”
  符无华问:“殿下,这是否太过冒险?”
  “国师不必担忧,我心中有数。”
  阴影投下,是符无华走到他的案前,国师穿衣显得很清瘦,如一只白鹤,但不知为何总有让人不敢逼视的气势,而非慈悲温和的仙人感。
  “殿下。”他倾身,白发从肩头滑下,从姬慈的视角看他宛如一条白色巨蟒,冰冷无情的眼珠,看不清里面的边界与交汇,只有一片深深的、幽魅的黑。他俯身与自己相对,“昨天奉仞是否对你说了什么?”
  姬慈没有转开视线:“国师很好奇我与一个罪臣的对话?”
  “我从来不知道殿下还认识江湖人。那种江湖人手段毒辣,见利忘义,不过是豺狼,殿下不该用他。”
  “哦?我也不知道,国师的手已经能伸进父皇的亲卫之中,派了公孙屏跟在奉仞身边。”姬慈的反问带着淡淡嘲意。
  符无华与他对视片刻,直起身来:“殿下,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担忧隔墙有耳,若被谁的耳目知晓,报到奉仞耳边,今日的局就做不成了。”
  姬慈定定看着他,唇角扬起,不忿的神色消弭在眉眼间,仿佛只是心中因不被相信而生了芥蒂。他将手头的事放下,声音也放得软些许:“我没有怪你,老师,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
  符无华淡淡道:“我让你坐上东宫之主,也会让你坐上皇位。殿下想要这样做,那就这样定下吧。”
  他转身离去,身后的姬慈目光一闪,不同方才温和谦敬、心绪坦诚的模样,若有所思地沉下面色。
  符无华出了东宫,便秘密传来了公孙屏。
  奉仞革职后,断金司受公孙屏管,而公孙屏听命于他,而非病重在床的皇帝,只要符无华通过密旨传召,他所说的话便可如圣言,传到断金司,让他们为自己做事。
  公孙屏此人不算聪慧,胜在太容易看透,聪明人一向不好掌控,如奉仞解碧天一流,是绝不会甘心做他人的棋子。
  现在断金司虽然不服公孙屏,但向来皇帝的任命,他们都必须听从。而渴望出人头地的公孙屏,在权利与欲望的激流之中,终有一日会被洗涤本性,一日日面目全非。即便他未能把握机会,失足在其中,也不会让人可惜。
  像他这样的人,太容易找到合适的棋子取代。
  这是符无华选择公孙屏的原因。
  公孙屏独身前来,低头向站在窗边的符无华行礼:“国师大人。”
  一个朱红色的瓷瓶递到他眼前,公孙屏心中一震,浑身僵硬,已经预感什么。
  符无华道:“三日后,太子会让奉仞假死牢中,秘密将他流放出远方。他说奉仞已经服用过溃功散,这是第二瓶,我要你让他服下第二次。”
  公孙屏站在暖屋中,背后沁出冷汗,伸手拿住冰凉瓷瓶:“大人,溃功散一瓶可以封住丹田内力,两瓶却会让人武功尽废,再也不能动武,成为真正的废人。”
  “非但要他变成废人,还要他变成死人。”
  符无华眯起眼,望着天际:“你亲自去送他流放,离开帝京五百里后,路上将他杀了,别留下痕迹。”
  第97章 风雪故人
  玉砌雪山,冷香吐红,梅树错落在峰与峰的险道之间,一队黑衣人走在雪山间,身边几步外便是悬崖,底下霜云浮动,雾凇沆砀,足有千丈深,什么也看不清晰。
  白昼明亮,只是飞雪不断,举步维艰,让赶路的人脚程变慢,山道又十分狭窄,若是马蹄不慎打滑,便会丧命于此。旅途寂寥无趣,惟有眼前的冷艳红梅,开得漫山遍野、凌霜傲雪,可以让人观赏,可惜这队黑衣人虽然足有十八人,却没有一个懂得欣赏的风雅之人。
  风声呼啸,他们只是裹紧衣物,闷头跋涉。
  他们已经走了数十天,现在彻底远离了帝京,离出燕都,最少也约莫还要一个多月。现在是冬天,要是温度暖和些,还可以走水路更快,不然只能像现在这样,越山而行。
  公孙屏打头,走在山道上,领着队伍往前走。他揣着袖,刀挂在腰间,呼出的气变成白雾散开,提起马鞍边挂着的烧酒喝了一口。
  他们押着一辆铁皮牢车,里面正锁着被流放的罪人奉仞。为了防止途中生了变故,国派来的都是大内高手,秘密押送。
  离符无华所说的距离也很近了,翻过这座山,身处帝京的太子,消息和耳目便容易模糊,按照国师的吩咐,他将奉仞杀了,再回去复命,太子不知国师插手,只会以为奉仞顺利假死流放。那些监视奉仞的人,逐渐替换为国师的人,只回报给太子应该听到的消息,奉仞执意不肯回来,久之,太子也不会再看重他,到了某一日想起来,想个借口说他身亡便是了。
  这样想着,公孙屏的血也被风雪吹冷,只觉从骨髓里透出寒意,密密麻麻缝上他的血肉。他没感到悲哀,愧怍,恐惧,或者什么极大的情绪,只是这渺远的雪山,使他涌出一种不愿回到帝京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