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浓烈的酒香吹进院子里,陈九家的夫郎还没走近,酒味就顺着风吹过来了,把好些汉子都馋得直咽唾沫。
  方衍年并不知道沅家二房和陈九家曾经的龃龉,端走酒的时候还道了声谢,倒是把陈九家的夫郎给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夫郎比沅宁大不了几岁,还算得上是沅家远亲,沅宁他大伯娘就姓陈,但只是陈九的堂姑,并非亲姑姑,是他爷爷的大哥生的女儿。
  陈是村子里的大姓,例如忙前忙后的陈家婶子,就是陈九他二哥的婆娘。
  陈九的夫郎把酒端给了方衍年之后,又扭扭捏捏了会儿,把那三文钱又摸出来递给了他妯娌:“嫂子你先收着吧,家里还不缺这几个子儿。”
  女人笑着把钱接过去:“那晚些我把酒钱算给你。”
  陈九的夫郎哼了一声没说话。
  相较于院子里的悠闲,屋子里的氛围就要沉重许多。
  沅令舒用火烤了刀子,仔细将溃烂的肉给剜去,伤口得清洗到能够看见正常的肉红色才行。
  鲜血吧嗒吧嗒地淌,一盆子热水很快就被染红了,方衍年把酒端进来,又去换了一盆热水,把围观的村民们给看得倒吸气。
  “这怕不是把肉都给剜下来了吧?”
  “那可不?腐肉不剜只会越烂越厉害,我听村里以前打过仗的人说,在战场上要是受了伤,没恢复好肉烂了,不仅得把肉给割了,有些还要把手臂和腿都切掉!”
  “嘶,啧啧啧,这腿都砍了,人还能活吗?”
  ……
  村里的人们低声谈论着,仿佛那刀子割在自己身上一样,大热的天都吓得忍不住发颤。
  屋子里,沅令舒将伤口给处理好之后,在方衍年的建议下,又拿烈酒冲洗了伤口。
  原本要是按照医书里说的,用刀子烧烫了之后贴在伤口上,把伤口烫到结皮是最好的,但沅令舒也只是看过,并没有亲自试过,觉得还是采用保守一些的办法比较好。
  原本小小一道口子,因为反复感染,伤口已经有三寸长、半寸宽了,这要是用烧刀子烫,怕是人得先被痛死。
  烈酒清洗伤口的时候,昏迷过去的刘大牛也硬生生被痛醒了,他脑子还不是很清醒,只隐约看清了沅令舒的脸,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求求大夫救他,他不能死……
  方衍年也是头一回看这样的场面,心里头难免触动。他挡在了门口的方向,也挡住了门外探究的视线,不只是担心宝儿看了会做噩梦,即使刘大牛穷成这样,也愿意陪着刘大牛一起吃苦的刘家夫郎,要是看见自己丈夫这么被割肉,恐怕也要心疼得晕过去。
  一碗酒将血水冲洗干净之后,伤口看上去虽然还浮肿得厉害,但少了那些骇人的脓液,倒没显得那么严重了。
  如果没有方衍年,这个时代的处理手法就到此为止了,顶多会上一些止血的药材,但是那些药都太贵了,别说刘家,就是他们村子里的人都没几户买得起。
  前些年打仗,止血药全都送去了前线,价格炒得堪比人参,即使这些年慢慢降下来了,也依旧不是平民用得起的。
  方衍年拿了张干净的布头,将碗底的酒给蘸了蘸,把伤口附近的皮肤擦拭了一遍,沅令舒看了一眼他的动作,没多说什么。
  他提来的药箱里有止血的药材,沅令舒刚拿出来,就看见方衍年把蒜油给端了起来,两个人一人拿着一样“药材”僵持不下。
  沅令舒觉得应当先止血,方衍年虽然没学过中医,但学过伤口的应急处理手法。
  “三哥,这个大蒜素吧,它不适合和其他药材混用。”方衍年找了个过得去的借口,“要不先绑根绳子把血暂时止住,试试咱这个药有没有效果,不行再加这止血的药?”
  沅令舒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药放下,去端方衍年装着蒜油的碗。
  方衍年也屁颠屁颠跑去找了根绳子,然后用在夏令营里学的办法,把自己的手指和需要捆绑止血的近心端一起绑起来,之后抽.走手指,就是普通人最好拿捏的捆扎近心端止血的度。
  不论是被蛇咬,还是动脉出血,用捆扎的方式止血都不能把绳子勒得太紧,否则血是止住了,肢体也坏死了,那不本末倒置么。
  伤口中浸出的血液在方衍年将近心端捆住之后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只能说沅令舒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把腐肉都剜干净了,也避开了动脉血管,不至于让刘大牛先流血而死。
  差不多止住血之后,沅令舒就用干净的布条,一头放在碗里汲取蒜油,然后扫到刘大牛的伤口上。
  布头扫完一次,已经浸满了血,拿去洗干净之后,再次蘸取蒜油,直到血液彻底凝固,两勺蒜油也用去了大半。
  好在血是止住了,因为芝麻油和蒜味过于浓郁,就连血腥味都盖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在屋子里干啥呢。
  “叫刘家的夫郎进来吧。”方衍年放下的蒜油碗,活动了下手腕,长时间的精细操作让他的手都有些发抖。
  刘家夫郎进来一看到那么大一片伤口,哭干了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却是踟蹰在门口,不敢上前。
  “这药是我自己研制的土药,如果按普通的疗法,恐怕是治不好。”沅令舒尽职尽责地对刘家夫郎解释道,“但这药也是我第一次用,不保证一定能救活,你还是别报太大希望。”
  刘家夫郎腿一软,又要往下跪,这回被方衍年眼疾手快给扶起来了。
  这小哥儿怎么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他们家宝儿就不会这样。
  “不敢怪罪小沅大夫……”刘家夫郎强撑着身体,望着床上的丈夫流泪,他脸上的泥水被前来帮忙的婶子夫郎们擦去,但额头却是被石子磕破了个口子,衣领上也都是黄泥,他哀叹道,“这都是大牛的命……”
  “小沅大夫愿意施以援手,已经是莫大的恩德,怎能恩将仇报让您寒心……”刘家夫郎擦了一把泪,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说的,对比起那害怕担上人命扭头就走的乡医,如果他还怪罪沅令舒,那他就和那乡医一样,简直不是人了。
  沅令舒摇摇头:“你能理解就好,这药你蘸一点,把额头上的伤口抹了,然后喂你丈夫把药油喝下去。”
  刘家夫郎赶忙摆手:“这药还是留给我夫君……”
  “你亲眼看着你丈夫的伤势是怎么恶化的,你也想重蹈覆辙吗?”
  沅令舒一句话,就把刘家夫郎的话堵了回去。
  “你伤口不深,用一遍药,如果之后没有发疼发痒,注意不要沾水就行了,若是有任何不适,早些来找我。”
  “是,辛苦小沅大夫操心了……”刘家夫郎把那碗满是蒜味的碗给接过去,拿起碗边上的布头,滴了一滴油在手指上,自己把额头上的伤口给抹了。
  随后他把刘大牛给扶起来,刘家夫郎虽然是个哥儿,但也会帮着刘大牛下地干活,看着骨瘦如柴,力气却比沅宁和方衍年加起来还大。
  那只剩一个碗底的蒜油被他一点点灌进了自家丈夫嘴里,得亏刘大牛还有一些意识,比较配合吞咽。
  “你在此守着你丈夫,我回去再取一些药油来,等会儿若是人醒了,就把剩下的药油用那边碗里干净的水冲了给人喂下去。”沅令舒交代完,才和方衍年一起走出了房间,一双双眼睛在夜里绿油油地看向他们,场面怪是瘆人。
  “伤口暂时是处理好了,血也止住了,现在就看能不能挨过这个晚上。”沅令舒简单和里正汇报了一番。
  “这出了事,还是咱们村里自己人靠得住,那姓周的……唉!”里正狠狠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几串钱递给了沅令舒,“这是村里人凑的药钱,你先拿去,如果不够,之后你去我那里支来用。”
  方衍年抬手刚要推拒,那几串被麻绳穿好的钱就被里正硬塞进了他手里:“你就不要推辞了,村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还有的是要你帮忙的地方,总不能每次都要你贴钱。这钱,你必须得收着!”
  里正的话不仅是原则问题,更是在敲打村里的其他人。
  头些年的日子是苦了些,但这几年渐渐也在好转了,田税一年年地降,人们口袋里也多少存了些铜板儿,沅家两个儿子都及冠了还没说上媳妇,还不是村子里这些人看人家沅令舒心善,经常找人看病不给钱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