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罪就是罪,不论多少人亲口原谅,都没法改变。
  或许她一生都无法获得真正的心安,或许她所建立的信心不过是轻易便可打散的谎言,或许,或许她的重生,本就是个错误。
  但在虚假的设问之上,比答案更重要的是温情。
  亲人、朋友,还有恋人,她一点点捡拾散落四方的爱,拼凑着自己的心。
  那是足以抵御原罪的力量。
  …
  咚咚咚。
  “小洛,来吃点水果。”
  高芳芳端着果盘走进书房时,洛川刚刚改好一版稿子,趴在桌头,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
  “哎呦,这是累着了?要么我给你烤点核桃仁补补脑?”高芳芳放下果盘,关心道。
  台灯刺眼,洛川先摇了摇头,眼睛先开了条缝,缓慢地睁开:“我没事,阿姨,只是有点困了而已。”
  洛川仍然不擅长和长辈相处,没了倪青在旁调剂,只会默默吃水果,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高芳芳明白这孩子的性格,并不在意,自己在书柜前站定,目光扫过,主动开口:“小洛啊,这排书好像是新的,是你带来的吗?”
  洛川咽下橙子,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下,点头:“前段时间我跟倪青一起买的。”
  “这样啊……”高芳芳打开书柜,手指在各色封皮间滑动,忽停,抽出其中一本已经拆掉塑封的,“这本可以借阿姨看一下吗?”
  洛川先点了头,然后才看见封面——《明亮的夜晚》。
  …
  高芳芳看书时很安静,嘴角自然地翘着,台灯的光打到她的脸侧,好像驱散了世俗的喧哗,穿越回了民国书斋里,透过小洋楼的玻璃花窗,看见一位儒雅的新式女教员。
  洛川这才发现,其实倪青的脸和高芳芳很像。一时失了神,恍惚间以为这是三十年后,倪青的模样。
  如此恍惚不久,却听见一声叹息。
  凝神时,她看见高芳芳偏过头,像是在抹泪。
  “抱歉啊,小洛。”她发现了洛川的目光,带着略微泛红的眼睛,不好意思道,“有点失态了。”
  洛川并不介怀,但是有些好奇。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这样极度敏感的人才会在看书时落泪。
  “嗯……”高芳芳凝思,“我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小洛,你知道我和倪青她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吗?”
  洛川摇头。除了一个母亲的身份,她几乎对高芳芳一无所知。
  这是不对的,每个人都有多面,不该被定格在某个身份上。高芳芳就是高芳芳,不是谁的母亲,谁的妻子,她就是她,她有她独立的人格,有她独特的记忆与思想,这些东西应与家庭并行,共同构造高芳芳的人生。
  洛川想了解她,与倪青无关,仅仅因为,她是高芳芳,一个乐观开朗、勤劳勇敢、喜欢甜品和汽车,偶尔会偷吃垃圾食品的女人。
  “我跟他,是同一场凶杀案的受害者家属。”
  “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父母在大城市打工。那个年代,世道很乱,哪怕是大城市,治安也很不好。算是倒霉吧,一天半夜,碰上了几个抢劫的歹徒,一人一刀,就给捅死了。”
  “那天,倪青的爷爷正好也在,其实只是路过,但歹徒怕他跑去报警,所以也给杀了。”
  “警察叫我来认尸的时候,我见到了陈阿姨,哦,就是倪青的奶奶。”
  “她是个很好的人。她第一次见我,我哭得很厉害,她给我擦了泪,还跟我说,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去找她。”
  “我原以为她只是客气一下,谁会乐意见到间接害死自己丈夫的人的小孩呢。可是后来,我交不起学费,是她偷偷帮我垫上,我住不起校,晚上怕走夜路,她让她儿子每晚都跑十几里路接我,我生病了,也是她给我付了医药费,一直照顾我。”
  “她几乎……就是我第二个妈妈。”
  “我没考上大学,她说送我去复读,但那时候我觉得读书没有赚钱好,就瞒了她,偷偷出去打工。挣回来的钱,给她买了条金项链,还被人坑了,买回来才发现是假金子。”说到这儿,高芳芳笑了一下,眼泪却不自觉滴了下来。
  “可是像她这么好的人,却不长命。”
  “那时候,她开砂锅鸭店,烧火用的是蜂窝煤,质量不好。冬天时候,屋里门窗关得太死,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得救了。”
  “陈阿姨下葬的第二年,我跟倪青她爸爸订了婚。其实他追了我好几年,说实话,他人很好,但我一开始只把他当弟弟看。陈阿姨走后,我俩相互扶持,倒也有了感情。”
  “今年除夕,刚好是她的忌日。不知不觉的,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小洛,不好意思啊,跟你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大概是年岁上来了,心里有很多话憋了太久,不知不觉的,就都讲出来了。”
  洛川默默地听着,见她这样说,缓缓摇头:“没关系的,阿姨。”
  “除夕那天,我们去给奶奶扫墓吧。”她轻轻说。
  “去见一见她,和她说说话吧。”
  夜晚之所以明亮,需要月光与长存的感情。需要活在世上的人,用记忆去构筑,用生命去感知。
  大约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大约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过各不相同的悲伤。大约每个人都是在失去和怀念中逐渐成长。
  大约,我们就是在自我与他人的悲喜中,看见生活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启时间大法
  第76章
  冬的末尾,天光柔和。
  风吹过山坡上的柏树,吹动少女的衣角。
  “倪青,看这里!”
  一架纸飞机从洛川的手中悄然启航,向着她的心之所属。
  不远处的墓碑旁,火盆里仅余下灰烬,风吹来黄叶,盖住灰白的星点。
  而相隔半个城市,同样一片叶子落下的地方,奢华的房间里,壁炉烧得正旺。
  “先生。”老管家依然毕恭毕敬地站着,并不因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而懈怠半分。
  男人面对壁炉站着,身姿早已不似从前挺拔,一副镜片的反光中,许多张资料与照片正被投入火焰。
  “先生,”老管家的声音带着疑虑与隐蔽的焦急,“您确定……要撤掉对y所有的监控吗?”
  男人缓慢地转身,面上并无笑意,却也不冷:“怎么,你觉得,我做错了?”
  “不敢。”火焰毕剥作响,管家迅速低头,“只是……那个赖元洲的推论究竟有几分可信还未可知,现在打消怀疑,是否太早了些?”
  男人轻缓地勾唇,握着白纸黑字的资料,将其一张张投进火炉:“m城的枪击,度假村的投毒,这一年里,y和那个孩子的交集可不少。”
  “既然她肯把自己最隐蔽的一面展露出去,那么为了所谓的感情,参与一场复仇,听上去倒并不违和。”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做家长的,总不能太独裁了,你说呢?”
  老管家仍拧着眉头,却只能点头:“是。”
  “况且,”男人摘掉眼镜,眉宇间,流露半寸笑意,“合适的继任并不好找。”
  “不是谁都有资格做第二个y的,她的能力究竟如何,还需要我们用足够时间和耐心去验证。”
  管家听懂了他的意思,于是眉头也略略舒展:“我明白了。我会吩咐下去,仔细留意倪青。”
  男人转向窗外,透蓝色的天空中,薄云似羽毛般蜷曲。
  “为君之道,在于取舍。何时该取,何时须舍,都是学问。”
  壁炉里,纸张已烧尽了,剩下一张落在侧边的照片,四边俱已烧焦,而照片正中,一张年轻的脸仍在笑着。
  “咦?青青,这是你吗?”
  倪建华举着手机,指着屏幕问道。
  倪青一边往书包里塞明天开学要交的作业,一边抽空抬眼:“对,年前接的访谈。”
  “噢噢,就是你做饭那天吧?我好像听你提起过。”高芳芳也凑了过来。
  “哎呀!”她左看看右看看,满心都是欢喜,“我女儿就是好看!”
  倪青歪着头,尬笑一声:“我倒觉得,他们把我给拍丑了呢。”
  虽说只是个借口,但那天与赖元洲见面后,他倒当真给她安排了一次常规的采访。其内容大致就是讲讲自己的经历,说些寄语祝大家新年快乐之类的。
  “你说了不算。”洛川吃完最后一口元宵,侧过身,“我看看。”
  “唔……”
  “如何?跟我自己的视频比。”
  “听实话吗?”
  “喂,听你这语气,是说我自己拍得不如他们咯?”
  “怎么,还不允许人的审美有分歧了?”
  “呵,不管,反正你不许。”
  “你这家伙,太霸道了吧!”
  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吵起嘴来,很快上了手,你揉我头发、我捏你鼻子的,嘻嘻哈哈玩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