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虞清慈自楼梯上走下,来拿因上楼太急而落在客厅的外套。
  客厅里本该是漆黑一片,但壁炉里残存的余烬还在散发着最后的光和热,将扶手椅的轮廓勾勒出来。
  也勾勒出了椅子里那个熟睡的人影。
  虞清慈的脚步停住了。
  他站在阴影里,看着傅为义毫无防备的睡颜。
  没有了平日里那种刻意的挑衅和玩味的笑容,睡着的傅为义显得......很安静,甚至眉宇间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让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都变得模糊起来。
  虞清慈的目光下移,落在了那本从傅为义膝上滑落的书。
  他很快分辨出来,这就是刚才在读的书。
  一瞬间,虞清慈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是一种他最厌恶的、私密领域被悍然侵犯后的本能警惕。
  他的书,他独处的空间,此刻都沾染上了傅为义的气息。
  他甚至能看到书页上那道被傅为义指尖压出的浅浅印痕,像一道刺眼的、不洁的证据。
  虞清慈迈步走了过去,动作依然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当他俯身,指尖即将触碰到书页时,靠在扶手椅上的人,在睡梦中轻轻蹙起眉头,似乎是感觉到了寒意。
  壁炉的火就快要熄灭了。
  虞清慈的动作顿住了。
  他本该直接抽走那本书,再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将这个人和他留下的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一同抛在身后。
  傅为义是否会感冒,与他何干?
  他甚至应该为这小小的报复而感到愉悦。
  这是傅为义自找的。
  虞清慈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角色互换后的场景——若是他不慎在此睡着,傅为义必然会微笑着打开一层所有的门窗,再体贴地为他倒上一杯冰水放在身边。
  如果虞清慈没有因此着凉生病,那一定是因为他训练有素,身体素质良好,绝不会是因为傅为义的仁慈善良。
  他在原地沉默地站了许久,像一尊陷入沉思的雕塑。
  那份源于本能的厌恶,与一种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陌生的情绪在内心交战。
  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虞清慈最终还是对自己妥协,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放弃了去拿那本书,他转身,从沙发背上拿起一张薄薄的羊绒毯,抖开,然后极其小心地、计算着所有可能发生肢体触碰的距离,将毯子轻轻盖在了傅为义的身上。
  为他盖上毯子,不是关心,只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场闹剧,让他明天能正常地离开,好让自己的世界恢复原有的洁净与秩序。
  虞清慈这样告诉自己。
  做完这一切,如同完成了一件耗费心力的任务,拿上自己的外套,他转身回到楼梯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楼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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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试探
  傅为义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
  也不算是被冻醒的。
  尽管壁炉里的火早已彻底熄灭,只剩下冷却的灰烬,夜的寒气也正在从落地窗缝隙中无声地渗透,薄而锋利地刮着裸露在外的皮肤,但傅为义并没有感受到很多的寒冷。
  他皱了皱眉,意识混沌间,动了动身体,随即感受到了一阵不属于他自己的、柔软的暖意。
  睁开眼,傅为义看见自己身上搭着一张薄但保暖的羊绒毯。
  毯子是浅驼色,质地极好,带着一股干净而温暖的气息。
  傅为义坐直身体,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毯子从他肩上滑落。
  他盯住毛绒的表面,大脑在短暂的空白之后,开始飞速思考。
  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入睡时,身上没有任何东西。
  是谁会担心他着凉,给他盖上毯子?
  这间民宿的工作人员?不可能,他们不会在现在擅自进入有人入住的房间。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荒谬到近乎可笑的可能。
  傅为义的目光缓缓移向楼梯的方向。
  黑暗中,三楼。
  住着那个连与傅为义共处一室都仿佛难以忍受的人。
  虞清慈?
  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被傅为义碰一下手腕都要用消毒水搓掉一层皮的人,会好心到给他盖上一张毯子?
  这是什么新的、他无法理解的羞辱方式吗?
  还是说,虞清慈终于被傅为义惹到精神失常了?
  傅为义的视线继续在昏暗的客厅里扫视,尝试寻找其他线索,最终落在了他睡前看的那本书上。
  书没有在他的膝上,而是被整齐地合上,放在了扶手椅旁的小桌上。
  放的很正,如同被尺子丈量过。
  傅为义探身,从小桌上重新拿起了那本书,翻开。
  书页间仍残存着不属于傅为义的,苦艾的气息。
  这种气息也同样混杂在羊绒毯上。
  傅为义的指尖在冰凉的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起初的荒谬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强烈的,近乎于捕猎者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与好奇。
  他一直致力于打碎虞清慈那副完美无瑕的冰冷面具,他以为会看到愤怒、憎恨或者失控。
  但他没有想到,面具的裂缝之下,透出的第一缕微光,竟然是......这个。
  一种不合常理的、矛盾的、甚至是......温柔的举动。
  这比看到虞清慈气急败坏要有趣一万倍。
  傅为义站起身,把毯子扔在椅子上,又把书放回原处,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虞清慈,你好像......比我想的,要更容易对付。
  对你,我也有了新的想法。
  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整个小镇,空气湿冷。
  教堂矗立在街角,石墙上爬满了藤蔓,厚重的木门推开,发出“吱呀”声。
  早晨小镇的礼拜已经结束,教堂内部光线昏暗,空气仿佛凝滞了数十年,弥漫着一股独有的、混合了旧木头、冷石灰与潮湿尘土的陈旧气息。
  这里没有点燃的烛火,唯一的光源,是从穹顶两侧高处破碎的彩绘玻璃窗中艰难渗入的几缕天光。
  那些金色的光柱在凝滞的空气里变得有形,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其中上下翻飞,缓慢地舞动,如同被惊扰的、沉默的金色魂灵。
  傅为义站在接近门口的位置,听完了专业人员的分析。
  在挥手让众人散开去各自工作后,他独自一人,迈开长腿,皮鞋踩在满是尘土的石砖上,发出清晰而突兀的“哒、哒”声,打破了这里的静默。
  他的目标很明确——那个正背对着他,站在圣坛边一丝不苟地检查石材腐蚀程度的背影。
  圣坛立在教堂的最深处,上面的石材边缘已经风化,透出灰白的内里。
  墙壁上,原本色彩鲜艳的壁画也已斑驳褪色,天使与圣徒的面容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模糊不清,只留下一双双空洞的眼睛,悲悯而又漠然地注视着这片神圣与腐朽并存的空间。
  虞清慈的背影一如既往地修长挺拔,充满秩序感,干净到纤尘不染,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虞清慈。”傅为义叫了他。
  正在平板上标注数据的虞清慈闻言,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并没有转身,用行动表示着他的不耐与轻视。
  傅为义毫不在意。他走到圣坛前方的第一排长椅旁停下,伸手碰了碰布满灰尘的椅背,指尖沾染了些许。
  他看着那点灰,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又清晰地足以让虞清慈听到。
  “这里怎么这么冷。”他说,“我好冷啊。”
  立刻有随行人员察觉,轻声上前询问:“傅总,需要为您取一件外套吗?”
  傅为义摆了摆手,目光却穿过昏暗的空气,牢牢地锁在虞清慈的背影上。
  他慢悠悠地、像是不经意地抱怨道:
  “哎,好像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在楼下睡着了,有点着凉。”
  他顿了顿,补上了那句最直接的挑衅:
  “都怪那本书太好看了。不愧是虞总爱看的书。”
  虞清慈略略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傅为义看了看指尖粘上的灰尘,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还好有个好心人给我盖了毯子,不然我今天恐怕要感冒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故意的、探寻的玩味:
  “到底是谁这么善良,这么......温柔,我真想当面感谢他一下。”
  终于,虞清慈放下了手中的平板。
  他缓缓转过身,平静地、不带一丝温度地看着傅为义。
  “这与工作无关。”
  傅为义擦干净了指尖,又把整只手细细擦了一遍,收好方巾,走到虞清慈面前,歪歪头,故意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好奇语气说:
  “虞总,昨天你和我住在一幢楼里,我睡着的时候,你有听见有人进来吗?我好想......当面感谢一下这位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