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虞清慈看着傅为义脸上那副虚伪的诚恳,承认道:“是我。不用感谢。”
  傅为义愣了一瞬,随即用一种非常夸张的、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语气说:“原来真的是你啊。”
  他走近一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戏剧化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与“感动”。
  “虞清慈,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还以为你会巴不得我冻死在楼下,现在看来,实在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字字句句的“夸奖”与“感谢”,由傅为义的嘴里说出来,便淬上了一层最恶毒的讥诮。
  虞清慈无暇为自己昨夜的举动后悔,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傅为义的表演。
  傅为义向前,向虞清慈伸出了那只刚刚被他用方巾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手,脸上的笑容近乎真诚与温和:“既然误会解开了,那不如,我们以后就化敌为友,行吗?”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充满了羞辱意味的、赤裸裸的陷阱。
  虞清慈垂下眼,视线从傅为义那只完美无瑕的手上扫过。
  他刚刚夸张而显眼地把这只手擦拭了一遍,表面是在照顾虞清慈的洁癖,事实上是一种无声的嘲讽,虞清慈能够轻易分辨。
  傅为义所说的话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又有了新的方式在虞清慈身上找乐子,具体方式虞清慈尚不清楚,但是现在就应该防备。
  所以他没有和傅为义握手言和,而是对傅为义刚刚碰过沾着灰尘的长椅的手说:“没必要,很脏。”
  狭长的眼微微眯起,傅为义看了虞清慈一阵,似乎是对猎物没有掉入陷阱感到了一丝不满。
  他嗤笑一声,缓缓收回了手。
  “看来,我还是没有这个荣幸,当虞总的朋友啊。”
  他故作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即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像是终于被虞清慈的冷漠惹恼,再也找不到半分乐趣。
  事实上,当他转过身的刹那,唇角勾起的,却是得偿所愿的、充满了兴味的弧度。
  他并不急于一时。
  毕竟,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比激怒虞清慈......要有趣得多的新玩法。
  虞清慈对傅为义,似乎不是全然的讨厌和忽视。
  因为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做多此一举的“善行”的,善良的人。
  他和傅为义的本质一样冷漠。
  ......那是为什么呢?
  傅为义想,他会撬开这道不经意的裂缝,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勘测在傍晚时分结束,螺旋桨卷起的巨大气流中,傅为义乘坐直升机返回城里。
  返程之前,他给周晚桥拨了电话,得知对方仍在公司,似乎准备通宵处理事务,便让飞行员直接将航线终点定在了傅氏集团大厦的顶层停机坪。
  抵达时,夜幕早已降临。
  从高空俯瞰,整座渊城像一片由光织就的金色海洋,车流是其中奔腾不息的河,高楼是错落的岛屿。
  城市的繁华与喧嚣被隔绝在千米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失真的、沉默的壮丽。
  直升机在顶层停机坪平稳降落,巨大的旋翼缓缓停歇。
  傅为义在一阵猎猎作响的夜风中走下飞机,他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通往大厦内部的专属电梯。
  周晚桥工作的地方,是傅家位于城东核心的总部大厦。
  自傅振云在世时起,这里便是傅家权力的心脏,与傅为义那座充满未来感的新兴科技公司大厦遥遥相望,风格截然不同,更显古典与厚重。
  傅为义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电梯无声地滑落,停在大厦的中层。
  周晚桥的助理早已等在门外,见到傅为义,立刻恭敬地迎上前来,为他打开了厚重的办公室大门。
  “傅总,”助理侧身,声音放得很轻,“周先生一直在等您。”
  傅为义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
  光线将那片区域从深沉的黑暗中切割出来,像一个独立的、与世隔绝的舞台。
  周晚桥就端坐于光影的中心。
  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工作时才会戴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灯光,让他的眼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更加端庄持重。
  “周晚桥。”
  正在办公的人应声抬起头,抬手摘掉了眼镜,随手放在桌上,看着傅为义,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等待许久的熟稔与亲昵:
  “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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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吻我
  “我要的报道呢?”傅为义向前几步,靠在办公桌边,向周晚桥索要他应得的交易品。
  周晚桥起身,踱步到办公室一侧的门边,用钥匙打开柜门,取出了一个用无酸纸袋精心保存的、泛黄的旧报纸夹。
  他将报纸平铺在自己面前的桌上,轻声说:“二十年前的旧报纸,差点就埋在故纸堆里了。”
  傅为义俯下身,报纸社会版面的一角,一则不算起眼的新闻标题如同一枚尘封的钉子,瞬间钉入他的眼底:
  【渊城某福利院发现数名患先天神经病症儿童集体癫痫,怀疑为基因缺陷导致】
  指尖在那行标题上划过,指腹下是纸张粗糙的颗粒感,傅为义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所以这里的福利院,是栖川,对吗?”
  周晚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指节轻叩报纸的日期栏,那上面是一个二十年前的日期。
  “小崔的哥哥是癫痫去世的,是吧。”
  “是。”
  “年份也对上了,他应该就是在这次事故里去世的。”周晚桥说。
  傅为义目光微凝,开始细细看下方的小字。
  报道语焉不详,只说有三个孩子去世,五个留下永久损伤。
  每一个字都很得体,充满了人道主义关怀。提到了社会各界的捐赠、专家组的会诊,结论严谨地归于“罕见的家族聚集性遗传悲剧”,对福利院的处理方式给予高度肯定,并呼吁社会给予这些不幸的孩子更多关爱而非探究。
  “报道本身看不出任何问题,”傅为义下了结论,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比车祸还完美的一次意外悲剧。”
  周晚桥冷静地和傅为义一起分析:“一场三死五伤的事故,报道篇幅却这么小,放在社会版的角落。标题用语是怀疑,正文结论却是不容置喙的悲剧。通篇都是呼吁爱心,用道德和同情替换了本该存在的追问。”
  “比如,为什么集体发作?诱因是什么?这些孩子的身世背景是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深究,只能找到这一份报道?”
  傅为义嗤笑一声,说:“不愧是虞家,真傲慢。”
  完美的封口,这本身就是一种炫耀。
  告诉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知情人:看,我们有能力让一切看起来合理合法,让悲剧成为慈善,让罪恶成为不幸。
  “当时虞家是谁在主事?”傅为义问,“是虞微臣吗?”
  “是他。”周晚桥点点头。
  虞微臣,即虞清慈那位已经去了海外的叔叔。
  “下一步呢,你要查下去吗?”周晚桥慢慢地引导傅为义。
  “要不要查下去......”傅为义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觉得,虞家的人为什么没有把这八个孩子都处理掉?留下五个活口,不怕有后患吗?”
  周晚桥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瞬间明白了傅为义的思路。
  这是一个顶尖猎手才会有的思维方式——当猎物设下的陷阱天衣无缝时,不要去研究陷阱,而是去研究猎物本身的习惯与傲慢。
  有那么一瞬间,周晚桥感受到,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共识。
  “因为处理掉的痕迹太大,而留下几个有永久损伤的基因缺陷儿童,是对这篇报道最好的印证。”
  周晚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们是物证,证明这确实是一场值得同情的遗传悲剧。更何况,在虞家眼里,这五个留着永久损伤的废品,根本算不上后患。”
  “对,是废品。”傅为义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的弧度愈发冷锐,“他们傲慢到相信,自己能掌控这几个废品一辈子的命运,让他们永远无法开口,永远活在被定义好的悲剧里。”
  他终于回答了周晚桥最初的问题,语气斩钉截铁:
  “所以,我不查案。”
  “查案是跟虞家比拼他们经营了二十年的资源,我没那么蠢。”
  傅为义伸出两根手指,在“五个永久损伤”的字样上点了点,力道沉稳。
  “我找人。”
  “查下去”是一个模糊的方向,而“找人”,则是一个无比清晰、充满杀机的目标。
  不去碰那些被虞家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物证,而是去寻找那个被他们当作战利品和废品一样留下来的、活生生的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