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营啸何等可怕不必多言,潘玄归惊恐之下又揪下一根胡须,疼得呲牙咧嘴,他顾不得这个,急道:“贤弟莫卖关子,有什么好主意快快道来,兄这几日精神疲惫紧绷,头痛经不起折腾。”
  王继昼致歉一句,遂其愿道:“水槽来不及挖,水桶勉强可避火攻,另外可拿石板堵住窗口。”
  “水桶避火,石板堵窗!”
  虎锋军议事营帐内,史锴拍桌甩出这八个字。
  莫看左将军史锴生得稳重似颇有城府,其实他的头脑不及右将军曹仑,性子也与稳重的外表相差甚远。不过,能成为左将军的人必不是愚鲁之辈,只是比上不足罢了。
  在狄乐提出火攻箭塔,话语未尽之时,史锴就激动地拍桌引起注意,把远在壕沟对面信心十足的王继昼之策吐了个干净,基本宣告王继昼谋划了个寂寞。
  “左将军稍安勿躁。”狄乐好脾气地安抚,丝毫没有讲话被打断的不悦。
  主座上的廖封且适时咳嗽一声,史锴闭上嘴老实坐好。
  平日议事,史锴通常作深沉稳重之态,之所以今日议事这般冲动,是因为狄乐年轻俊秀,短短几日就将史锴军中一个绣娘的心勾走了。那绣娘是史锴的心上人,奈何两人年纪相差太大,史锴虽未成家,但也着实与人家小姑娘不太相配,遂一直未表明心意,仅悄悄守护。那姑娘且一直没有相好,史锴便心怀一二希望,哪成想这几日心碎了一地,偏偏还是郎无情妾有意,史锴怎可能不嫉妒怨愤。好在他尚未失去理智,否则狄乐没准不能完好坐在这儿了。
  对此,狄乐颇是无奈,他早已明确拒绝那位绣娘的心意,可惜史锴仍是认为他辜负了绣娘,他没办法叫醒装睡的人,只能等他们自行想通。
  收敛杂思,他接着说:“明日进攻,一队兵马拦住敌人,一队兵马将火油泼在箭塔石墙上,不消往塔内扔,放了火即可撤退。敌人灭火,我军骚扰阻拦,火灭就再去放火,务必让火持续烧灼箭塔。”
  “这样做有何意义,那石墙难道能被烧化?”史锴忍不住呛一句。
  狄乐回答:“烧化不大可能,但可以烧裂,如果在火烧石壁多时后拿冷水浇砸,兴许箭塔能自行崩塌。”
  话音落,史锴不愿信,却没有再言,因为其他人皆已相信。
  事实证明,他们没信错。
  开战第七日,林骁观战之际,敌人采取请君入瓮之策。待鼓声突变的刹那,敌军万箭齐发,伏兵尽出,我军则分兵,一部分兵马与敌军伏兵交战,另一部分兵马直冲箭塔,泼油点火,维系火势,一切不慌不忙、井然有序。
  同时狄乐的鼓声不歇且多变,但就林骁所观察,突入敌军阵地的虎锋兵行事压根没有随鼓声变而变,这鼓很大可能是胡乱敲的……
  真正指挥我军作战的是一个和狄乐一样年轻有为的将军,从身旁哨兵口中得知,那是逢天佑将军,狄乐的同门师兄,身姿矫健,凶悍非常,在敌阵如入无人之境。
  远远看着,林骁都感觉到一阵战栗,此乃被强者气息威慑。
  更别说那些兴兵了,被逢天佑吓得四散而逃,有的不看路往火里冲,惨叫声让塔内兵卒一个劲儿往石墙泼水。
  于是在外火内水双重冲击下,两座石头垒的箭塔不到五个时辰就崩裂坍塌,一座直接倒塌砸死一片兴兵以及少数不幸的虎锋兵,一座没倒也歪歪斜斜不可再用。
  对兴而言雪上加霜的是,塔内幸存兵卒根本来不及从地道撤退,地道口就被塌落的石头掩埋,加上外面的火焰未灭,他们无疑成了瓮中之鳖,最终不是被石头砸死,就是被惊恐逼得自相残杀,最惨的要数跳进火里被活活烧死。
  痛苦惨叫混杂着响亮激昂的鼓声,在灿阳高照下,令人由衷地感到阴冷钻骨。
  不知过了多久,阴冷消退,余留无尽的麻木。
  第186章
  箭塔摧毁, 在外的兴兵回撤,兵寨刻意大开寨门,意图诱敌深入, 然而虎锋军丝毫不上当,逢天佑果断领兵撤退, 鼓声终于停歇。
  同一时刻,吕骋率领的兵马趁着王继昼待在潘玄归的兵寨, 拔了王继昼所守兵寨的两座箭塔, 非拿火烧,而是直接举盾正面攻进箭塔, 把地道口拿石头堵住,其余兴兵插翅难飞,连反击都做不到, 毕竟他们大部分兵力被调去了潘玄归的兵寨,地道运兵也只会往兵寨去, 箭塔是可以被牺牲的。
  等箭塔内部起火, 王继昼再赶回他的兵寨已是无用。何况吕骋带兵在兵寨外盘旋,直到箭塔坍塌才从容地走飞桥撤退。
  听说了前寨大败的东方慈又砸了一套茶具,随后给前寨两个罪将下死命令——“守不住兵寨, 脑袋就别要了”, 并调派兵马给前寨补充兵力。
  东方慈大怒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传到乾阳两军。
  彼时林骁正向韩安君请教为将之介。她今日虽是观战始终,也了解了前几日战局变化,但狄乐一直在敲鼓, 她没能悟出什么, 倒是越来越对厮杀感到麻木,缓了好一会儿才脱离那种空虚心境, 眼下回了营盘精神也不大好,估摸着聊完正事去贴贴老婆才能振作精神。
  见她面露疲惫,韩安君便尽量长话短说:“伯长想塑成为将之介,可从作战风格入手。以狄将军为例,其风格重在奇诡,作战能智取绝不强攻,常施用诡计把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善于迷惑敌人,虚实难辨。他的兵马跟随他时日甚久,自带一股‘缺德’之风,常主动戏耍敌人。伯长应是瞧见了狄将军敲鼓罢,事实上只有两种鼓声是真的命令,即连续敲鼓为进,有一下没一下为退,其余的尽为胡敲乱打。兵卒的行动要么是被狄将军提前安排好,要么是其自身临时灵机一动,鼓声除了影响进退,不会影响其他。”
  林骁扯扯嘴角,一时间与兴兵感同身受,这种被戏耍的感觉真是似曾相识,让她回忆起嵇安平原五队合战时被赵谨之策戏耍的夜晚。
  说来狄乐和赵谨在谋策上确有共通之处,都是不喜强攻,偏爱诡计智取,而且对人心的把控相当精准。区别在于她老婆人如其名谨慎又严谨,谋策如同编织囚笼,一旦猎物闯入笼中便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得,即便侥幸脱困也会发现囚笼外还有更大的笼子。而狄乐谋策形如织梦,将虚与实模糊,引诱敌人步入他的陷阱,梦自是能够清醒,但清醒过后也可能依旧会受梦所影响做出错误的决定。
  从作战或者谋策的风格来看,狄乐之介至少具有“巧智”与“诡诈”的特征,外加几分刁钻促狭。他的兵为其介所染,善于迂回欺骗,以巧胜力,并且似乎有意逃避正面作战,不然拦住敌军伏兵的就不该是逢天佑的兵马了。
  再继续深究,狄乐的兵马会跟随狄乐,支持狄乐,会不会有狄乐之智能带给他们性命少忧、精神愉悦的原因在?
  韩安君说过为将之介包含两方面,一是独特的魅力,能够吸引兵卒追随,二是独特的风格,能够让兵卒时刻把握行事的章法,不会一遇事就手足无措。
  她还说,为将之介若能发挥效用,万即是一,一亦是万,换句话说就是一万人有同一的思绪与行动,化散为整,以及一人倒下,还有一万个“一人”存在,不杀一万即无法杀一,化整为散。
  对了,将军在翁宜决战时展露接近无一境的实力,将跟随她的人全部短暂拉入同一种乾坤境,与为将之介可谓异曲同工。
  由此可推测,武道境界与为将之介是互通的,她大可从武道与风格着手塑造自身的为将之介。至于魅力,她暂时没什么头绪。
  向韩安君道谢后,林骁走进老婆的营帐,一边思考着为将之介,一边自然而然地坐在正查看麻纸所记录敌情的赵谨身侧,没骨头似的贴着她,头枕着她的肩膀。自打前几日扑进赵谨怀中,林骁便如同打通任督二脉,学会了姿势上依赖老婆,而不仅是让老婆依赖自己。
  依赖赵谨时,她感觉很奇妙,好像整个人从里到外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莫名找回些许小女儿之心,尽管从小到大她都没怎么有过小女儿之心,却不妨碍她有所认知,此乃一种柔软细腻、需要呵护、情绪丰富的心境,偶尔出现能舒缓一下紧绷的精神,若是长久维持这样的心境,林骁自己就会受不住,不过从赵谨明显变得柔和的眉眼来看,老婆挺喜欢她这样的。
  爱妻如命的林骁自是会时不时满足老婆,尤其是在老婆被她有失分寸的亲近惹恼之后,这样做能有效减少老婆的怒意,从而不被赶出营帐。
  回忆着老婆怒气未消,又因着她的依赖撒娇舍不得作罚的可爱模样,林骁唇角上扬,笑着笑着便星眸渐合,被疲惫与舒适拉入梦乡。
  赵谨放下从刚刚开始就看不进一个字的麻纸,垂眸看向林骁的睡颜,伸手捏了捏林骁的脸颊,比起重逢时总算长回点肉,不枉她这些日子再如何羞恼都没有在用饭时把她赶出去,只是依旧很瘦,恐怕之后也无法赶走某人了。
  思及此,她不禁眉目柔和,浅笑嫣然,又捏了下林骁的脸,旋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拿起麻纸继续做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