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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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月后,乌云遮天蔽日,风雨欲来。
  空闲许久的虎翼军士气高涨,个个精神振奋,各队队率带着兵卒前往战场,隐匿在虎锋军之后,严阵以待。
  这半个月来敌人屡次尝试重建箭塔,每次都被虎锋军阻止,虎锋军且顺便把壕沟填上,使得敌人明面上气急败坏,天天隔着壕沟辱骂虎锋军,实则暗地里调动兵马在地道布置陷阱地网。
  维苏丽雅说她每每下虎翼军挖出唬敌人的地道都会感觉耳朵要起茧子,兴国“老鼠”在地下窸窸窣窣,没完没了。她还特地挖了一条通往兴国地道之下的地道,想瞧瞧兴国的地道有没有排水措施,结果毫不意外,什么都没有,阎济这地鼠大抵是没尝过被水淹的滋味。
  雨水滴滴答答落下,乾阳军队与北国军队虽仅是列阵,但气势与之前截然不同,明晃晃地表明今日两国军队皆会动真格地攻寨。
  兴兵亦从兵寨中鱼贯而出,连守将都没有再做缩头乌龟,状似要以少打多正面对决,实则是故意显露破绽,好让两国放心走地道,落入地网。
  而兵寨地下,密密麻麻的兴兵正静默而紧绷地等待敌军的到来。
  雨越下越大,转眼从小雨转为暴雨,风呼啸着从乾阳兵卒的身后涌出,撞向兴国兵寨。
  “轰隆!”
  一道电光闪过,照亮凤尾江,以及半地上半地下的引水渠,简易的斗门正勉强阻拦汹涌澎湃的江水。
  “轰隆!”
  又一道雷声乍响,狂风怒号,斗门兀的被冲破,滚滚江水闯入水渠,随风咆哮,奔腾而下。
  地道中。
  一兴兵动了动耳朵,神情古怪,向旁侧之人低声作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你听到敌人的脚步声了?”
  “不,不是脚步声,而是……马蹄,又像是雷鸣……”
  “啊?你一定是听差了。”旁侧之人轻轻嗤笑,“敌人走地道得悄悄摸摸的不是,哪里会有……等等,什么声音?!”
  喧嚣霎时顶替静默,那如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越来越近,危险之感化作一把锤子捶打血肉之心,以沉闷的疼痛警示他们——快逃!
  他们却犹豫,盖因受命待在此处,违令者恐难逃一死。
  但当仿佛能把人压个粉身碎骨的恐怖气势迫近,没有人再抓得住理智,一个个为本能驱使,争先恐后地转身奔逃,挤压推搡,发出莫名的嘶吼。
  他们瞪着惊恐的眼,牙齿颤抖到合不上,手脚并用把前面的人推倒踹倒,顾不得活活把同袍踩死的罪孽,顾不得告诉前方不知情者发生何事,他们陷入疯狂,耳边如影随形的奔腾声驱逐了其他所有声音,无情地摧毁了他们的人性。它们拿刀剑捅进拦路者的躯壳,迸溅的热血带不走周身一丝寒凉。
  于是,暴.乱起,血染红地道,怒骂嚎叫此起彼伏,直到——
  洪水猛兽杀至,倏然寂静。
  疯子扒开拦路人逃窜,拦路人呆愣地望着幽深的、咆哮的水龙。
  轰的一下,他们被水龙吞吃入腹。
  地面上。
  维苏丽雅猛地睁开眼睛,一抬手,虎翼军近百旗帜裹挟着狂风暴雨奋力挥舞,宛若叠浪传递至虎锋军。
  进攻的鼓声应和着雷响,真正的千军万马向兵寨奔腾而去。
  同时虎翼军分散,顶着风雨,穿行于渔网般的道路,阻断并占领敌军地上的驰援路。又有使者少数趁机拜访驻扎于县城的兴国小氏族。
  当乾阳兵马在雨幕中隐隐约约地涌现,东方慈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即派兵出寨驱赶敌军,绝不能让他们截断地上通路,又传令给地下兵卒,迅速离开地道!
  可惜为时已晚。
  第187章
  自群寨主阵仓皇涌出的兵马宛若被雨水冲带铺散蔓延的泥石, 与零零散散的虎翼军相比,哪怕兴兵因慌乱而阵型不整也有着不亚于洪水的威势。然而当虎翼军后退,让敌军涌入网状通道时, 兴兵同样被分割成零散的大小队伍,并为此感到茫然无措。
  兴国有着广袤的平原, 是以兴兵最擅长的是在宽阔之地,集整体之力打击敌人。乾阳与之相反, 山地林地极多, 乾阳兵马虽也推崇整体作战,但被地形分割兵力是常有之事, 虎翼军更是以灵活分散为本的军队,因此对于兴兵来说极糟糕的地形,在虎翼军看来恰如在逛自家后花园, 何止游刃有余,简直是如鱼得水。尤其是在兵寨无令不敢轻易出兵, 狂风大雨使得箭塔成了摆设, 又深又宽的壕沟直接把外来所有人都拒之门外的情况,兵寨完完全全成了阻碍兴兵作战的存在,让兴兵恨不得替敌人立马拆了它。
  涌进狭窄小道的兵马越多, 兴兵越像是被卡住的猪, 进退两难, 更有因阵型散乱与雨天地滑而跌进壕沟摔死之人。
  当然,有拖后腿的,自也有危机时刻力挽狂澜者, 林骁盯上的领首就是, 她不清楚对方的军级,但看此人指挥得当, 使凌乱的兵阵迅速规整,并果断与后面臃肿的大军断开连系的魄力,想来其军级肯定在千夫率之上。
  其所掌控的兵马粗略一扫应是三百人左右,兵力是林骁队的三倍,姜商的附属队并未与林骁队一同行动,他们人数太多,不适合当奇兵偷袭,反倒适合在援军到来前承担吸引敌军主力的正军职责。此外,林骁队一分为二,林骁与韩安君分别率领一队人马走夹击敌人的路线,一队吸引敌军领首的注意,另一队攻敌阵之尾,或者从中间把敌人阵型截断,目的在于使敌人混乱,不刻意追求全灭,能杀多少杀多少,只要拖延至援军到来,这群寨前阵就相当于是乾阳与北合盟军的了。
  思绪仅是掠过一瞬,在猎物完全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林骁似蛰伏已久的猛虎倏地扑了上去,她的亲随紧紧跟随在她身后,原亲兵亦是不须命令就如同蛟龙摆尾一般甩冲敌阵之侧,冲击令紧密的敌阵出现凹陷,被强劲的力道撞倒的兴兵来不及反应,一人脚下打滑,一片人猝不及防地人挤人,一时摔倒者不知数,或被慌乱的同袍踩死,或坠入壕沟摔成肉泥。
  同时阵型被一群矫健的猎豹冲垮,原本的齐整在一刹那四分五裂。
  领首的命令却迟迟没有响起,盖因他的脑袋早在与林骁照面的一瞬就被摘下,现在已经成了摧毁兴兵士气的利器。
  林骁一手揪着人首的头发,一手轻松写意地挥舞将英,刀影不快不慢,看上去能躲过,实则每个刀下亡魂都像是发疯主动撞上去一般,比之割草还要容易。
  兴兵确实疯了,前虎后豹,领首的头颅被风雨肆意吹打,谁都看不清领首死前的神情,却又谁都晓得那是怎样的惊惧狰狞,因为他们在此时此刻仿佛有着同一副面貌——面对凶兽染血的利齿,连魂魄都战栗的恐惧;不想死,欲逼迫自己奋力一搏的狰狞;以及被那幽深淡漠,似乌云遮蔽星辰的眼神一扫,所有的勇气瞬间消弭,只余下等死的绝望与无力。
  不知不觉间,他们被扎根于地面的白骨狠狠推向那把通红的玄刀。
  下一息,他们也成了饱含怨恨的白骨,将已成骨架的手伸向生死相隔的同袍。
  既为同袍,怎能不生死与共?
  “轰隆!”
  闪电先行,为一地残骸盖上白布。
  雷声后起,为无数亡魂鸣丧送葬。
  暴雨则为他们作此生最后的清洗。
  这一日注定会成为兴兵的噩梦。
  在地道被洪水霸占,正面壕沟被填,箭塔不是早就被毁,就是因风雨而无用武之地的情况下,区区千人的兵寨在数万大军面前本就是螳臂挡车,何况兴人为了能骗敌人走地道攻寨,大部分兵力待在兵寨外,这与送死没有区别,他们莫说反击,就是阻拦万人大军的冲击都是登天之难,不过一眨眼,兵寨守将连投降的机会都无就被乱刀砍死,兵寨随之沦陷。
  接着乾阳与北派出数队精兵入敌军地上废网,驰援虎翼军。原本占据人数优势勉强与虎翼军势均力敌的兴兵,在虎锋军与飞腾军加入混战后立刻兵败如山倒,在群寨主阵鸣金收兵之际,再不顾其他向后逃窜,没有秩序,一片混乱,毕竟有些本事能收拢整合兴兵之人尽皆被虎翼军针对袭杀,剩下的草包只会和兵卒一样慌不择路,甚至会下一些愚蠢的命令,使兴兵愈加混乱。
  这种局面下,虎锋军与飞腾军再穷追不舍,虎翼军再把敌人的壕沟视作山岭翻越,堵截兴兵,只留一个出口,兴兵队伍中自相残杀的几率飞速增长,大抵兴兵心中都回荡着一句话“比旁人快才有活命的机会”,于是把前面的人弄死就成了不错的选择,至于同袍情谊,在性命面前又有什么重要呢?
  林骁不知这一日杀了多少人,左右回去的时候暴雨都冲不干净身上与刀上的血渍,满地的死尸想不踩到委实困难。
  她不太记得睡着前都做了什么,宛若喝酒醉得不省人事,从回到营盘放松了精神起到睡着的记忆隐在迷雾之中,她唯一知道的是清冽如雪的幽香时时刻刻萦绕在鼻尖,驱赶了血腥臭味,让她这一觉睡得特别舒心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