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飞光抬起头来,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对应忧怀那种复杂震动,只有冰冷的、绝对的驯从。
  “好孩子,看着我。记住,你是飞光,是衡律司的兵刃,是新世界的基石。那些杂乱的人或物,除了让你痛苦、让你软弱、让你出错,还有什么用?”
  听着这番话,飞光的瞳孔在痛苦和某种精神牵引下微微涣散。
  男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韵律:
  “三界无安,犹如火灾,众苦充满,甚可怖畏。我们让众生沉睡,这不是剥夺,而是赐予。
  “在无痛无苦的永恒梦境里,没有纷争,没有离别,没有求不得,没有怨憎会。那才是完美的家园,是最终的安宁。
  “人生来是不平等的,为何有人生来就是天潢贵胄,有人生来就是命如草芥?我们如何让它平等?如何让世界平等?众生平等?
  “现实如此丑陋破败,充斥着不公、虚妄,坐卧难宁,为何还要留恋?为何还要像那个愚蠢的……一样,抱着一点可笑的残骸,徒劳地追逐早已消散的幻影?”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钉子,试图敲进飞光的意识深处,覆盖、挤压掉那些翻涌沸腾着的碎片。
  男人摸了摸飞光的头,轻柔地抚摸着他疼痛肿胀的太阳穴:
  “你想要的,你需要的,不是混乱痛苦的回忆,而是清晰的目标,是使命,是成为伟大事业的一部分。”
  飞光茫然地听从这一切,“可是,他认识我。”
  男人冷笑一声,松开手,示意旁边的人,“给他戴上。”
  新的面具被捧来,仍是黑色,内里却多了更繁复的抑制灵纹。
  十几个人上前,粗暴地按住了飞光,将锁链镣铐给他戴上,拔出了他脸上的钉子。
  痛!剧痛!
  飞光疼得大喊,拼命挣扎着,四肢的锁链叮铃哐啷乱响,在幽暗的房间里,声音显得格外大,格外令人心惊。
  那些人一拥而上,将面具按在飞光脸上,崭新的铜钉就这么被硬生生抵进了肉里。
  “呃——!”飞光痛极了,他双手握拳,青筋都暴凸出来,用力咬牙,甚至嘴角都流出了血迹。
  但是顶尖的身体素质让他无法迅速昏迷,只能被动清醒着,毫无保留地、清晰地感知到所有的疼痛。
  钉锤敲击的闷响,一声又一声,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在室内回荡。
  滚烫的鲜血从面具边慢慢蜿蜒流下,染红了脖颈。
  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将“飞光”这个身份,更牢固地、更痛苦地钉回这具躯壳。
  他终于昏了过去。
  *
  另一边,萧随的私邸。
  “你……怎么会这样?飞光这么难对付吗?”
  萧随一开门,就看到门外站着的应忧怀。
  他失魂落魄,满脸憔悴,眼神中却熠熠生辉,那种回光返照一般的眼神令人心惊。
  就像一支蜡烛,突然光芒大盛,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或许就代表着很快要熄灭了。
  应忧怀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会儿有表情,可一会儿脸上表情又是一副完全的空白,像是疯癫了一般。
  萧随小心翼翼的,不敢刺激应忧怀:“任务……是失败了?”
  可是应忧怀的状态比萧随想象的更糟。
  他不是受伤,甚至也不是没有完成任务,而是一连魂魄被抽走般的,彻底的失魂落魄。
  连惯常的冰冷戾气都散了大半,只是反复地、干涩地说着几个词:“风裂谷……他……脸……烛龙心……”
  应忧怀连说话都不会了。
  萧随起初听得莫名其妙,直到将这几个词拼凑起来,脸色骤变:“你说什么?!飞光是……烛龙心?他还活着?!”
  “那张脸……是他。”应忧怀的眼珠动了动,看向萧随,里面是一片荒芜的猩红色,“但又……不是,他完全失忆了。”
  “飞光就是龙心,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变成这样了……”萧随在室内踱步,眉头紧锁,他猛地停住,看向应忧怀,“你确定没看错?不是幻术?或者……长得像的人?”
  “他的人,”应忧怀的声音沙哑,“我记得。”
  就在此时,厅外传来通报,段水流到了。
  段水流步入厅中,依旧是一身素净长衫,气质温文,只是如今这温文之下,是不容忽视的淡淡威仪。
  他是来与萧随商议一桩关于几处灵矿管辖划分的琐事——至少表面如此。
  段水流一看厅中人,一愣:“你们都在啊?忧怀,你也来了?你们这脸上的表情……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萧随开口道:“烛龙心还活着……飞光,就是烛龙心。”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段水流脸上流露出了高兴的目光,可是后半句,就直转急下了。
  他执杯的手顿在了半空,脸上的温和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化为纯粹的错愕与难以置信:“……烛龙心?飞光是烛龙心?这,真的没有搞错吗?龙心这孩子不是这种人。”
  萧随道:“错不了,是应忧怀发现了,他能够确认。”
  段水流放下茶杯,看向形容枯槁、此刻又容光焕发的应忧怀,“忧怀,此事非同小可,你可……”
  “是他。”应忧怀打断他,语气肯定,眼神中那份偏执又更加深了一层。
  厅内气氛正凝重着,突然传来通报,说是魏晓荷前来送点心。
  萧随不耐烦道:“又来,来就来了,通报什么?”显然是一副已经很习惯的样子。
  下属迟疑了一瞬,道:“他听说段先生和应先生在此处,就让下属转交食盒了。”
  萧随不满道:“藏头露尾的,食盒拿来。”
  应忧怀微微偏头,似乎是觉得有些奇怪,之前自己到此处来的时候,魏晓荷也从来未避开过自己讨好萧随。
  为什么他反而今天不出现了?
  不过应忧怀没空追究别人,没功夫思索这些杂事,同样的,萧随也没有这个心思,只当是魏晓荷突然犯病了。
  若是平时,他或许会深究这丝不自然,但此刻,他自己也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烛龙心未死”的好消息,以及这背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复杂意味。
  而这事情一出,应忧怀就更是对周围一切漠不关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段水流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复杂无比,怎么,会是烛龙心呢?
  作为当年长虹书院的夫子,他教导过应忧怀,也指点过烛龙心,更清楚这两人之间那种近乎命定又别扭的关联。
  烛龙心“死”于衡律司之手,是他心中一件憾事,也是促使他最终坚定选择仙岛的原因之一。
  权势,他需要更多的权势与能力,他需要能够手眼通天的权势和能力!
  如果时光倒流,能挽回一切的话,会不会龙心就不会变成这样,会不会粟粟和松儿就不会死?
  第105章 水也倒流 抽刀断水水更流
  萧随按了按眉心, 看向段水流:“段夫子,仙岛耳目通达,倘若龙心真在衡律司手中, 且被弄成那副模样……恐怕只有借仙岛瀛洲之力,才能探明究竟,设法营救了。”
  段水流坐在客位之上, 宽大的袖袍垂落下去。
  被萧随求助了, 他抬起头,听完烛龙心经历的一切,段水流的脸上既惊愕又痛惜,“我……知晓了。”
  “龙心是个好孩子。”段水流的声音发涩, “那孩子当年便让人心疼,没想到……”
  他抬起眼,目光在萧随焦灼的脸上停留一瞬,又飞快滑过了应忧怀。
  “我一日是你们的夫子, 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这话段水流说得咬牙切齿,话语中诚挚恳切,痛楚非常,“此事我既已知晓,一定会鼎力相助!仙岛律例虽严,但是探查一二, 周旋余地总还是有的。我们一定能将龙心尽快救出来的!”
  应忧怀素来沉默寡言,但是听见段水流的这番话, 连他都忍不住目光灼灼地看着段夫子, 仿佛就在不久之后,烛龙心很快就能脱离苦海、摆脱衡律司那批人的辖制了。
  应忧怀拱手,行了个大礼:“有劳段夫子了。此事……关乎龙心性命, 也关乎能否揭开衡律司的真正底细。”
  “我明白。”段水流站起身来,袖中手指蜷了蜷,“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找人安排,一有消息,就立刻告知你们。”
  段水流告辞了,他的影子被廊下的灯火拉得很长,更显得背影清癯端方,依旧是那位令人信赖的旧日师长。
  廊后转出了一个人,魏晓荷,他目送着段水流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