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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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风而行数百里,段水流到了仙岛瀛洲的地界之上,迅速收起了之前那抹温文尔雅的表情,边上几个弟子朝他问好行礼,他也浑不在意。
  到了一处水榭之后,段水流指尖一弹,一枚非金非玉的薄片浮现,他以仙岛瀛洲秘法,将光影刻入信息:
  “飞光是烛龙心吗?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那么他们要找的“烛龙”,难道就是应忧怀?
  段水流思索几番,想到应忧怀的血脉与体质,顿时如拨云见日一般恍然。
  怪不得,他们要将烛龙心制作成飞光。
  那么,烛龙的身份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应忧怀了。
  思索再三,段水流将之前录入的信息抹去,重新刻入:“烛龙与萧随已得知飞光身份,我可深入内部,帮助收网。”
  消息送出,薄片化为流光没入虚空,水波粼粼,映着段水流无悲无喜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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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段水流屏退左右,独坐案前,窗外冷月如钩。
  他从贴身内袋之中,取出一个陈旧的锦囊,从锦囊之中拿出一物。
  那是一张丝帕,已经很旧了,跟别的手帕不同的是,上面绣着几朵浪花、一丛谷穗。
  段水流凝视着这方丝帕,指尖拂过刺绣的细密纹路。
  眼前身后景物尽数褪去,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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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的段水流,天赋极高,却因为不愿意受到束缚,甘愿浪费天赋,不在任何一个大门大派之下,而是成为了一个散修。
  长生?权势?皆是了无趣味的东西。
  段水流拜了一个散修为师,那散修看起来很好说话,于是他就拜师了。
  段水流天赋很高,师父说的东西他一下就能弄懂,学得很快。
  于是,他便获得了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闲暇之余,他便是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对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发呆。
  那散修的名字叫万谷春,岂料万谷春只是看起来好说话而已,其实他总是想要教段水流更多,同时他也很热衷提升修为,或是布下罗网取得先机,搞得段水流烦不胜烦。
  不过,每次他想要叛出师门的时候,就会想——要是我拜师在那些大宗门手下,说不定被催得更多,更麻烦呢。
  因此段水流一直都是万谷春的徒弟,表面徒弟。
  后来,万谷春领来了个女子,说是自家侄女,名唤万粟粟。
  段水流一见倾心。
  万粟粟不算顶美,但她性格安静,话不多,就像是一株只有在夜里才会开放的睡莲。
  每次段水流静静地看着天空的时候,万粟粟就会在旁边静静地陪伴着段水流。
  段水流发现,原来自己也不是这么喜欢安静的,他想让万粟粟多说一些话,她喜欢听她说话。
  不过,万粟粟的话依旧少,她喜欢抿着嘴笑,喜欢听段水流讲之前自己和师父经历的故事,每次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万粟粟的眼里总会带着一点懵懂的水光。
  在段水流烦躁的时候,她则会默默递上一盏温热的茶,茶香飘飘,那味道非常特殊,之后四十二年,段水流再也没有找到相似的味道。
  接过茶杯的时候,她的手很凉,段水流将自己的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彻底心动了。
  无欲无求的段水流,有生以来第一回有了想要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家,一个和万粟粟的家。
  这个家,他要建得风雨不透,要建得非常安宁、非常舒服,这个家,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为此,他拾起了剑,开始真心向万谷春学习本领,去争那些他曾经不屑的功绩与资源。
  家是他的软肋、他的牵绊,也是他的铠甲。
  儿子松儿出生的时候,小胳膊小腿不像别的孩子,不乱蹬,而是乖乖的,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眼睛眨都不眨。
  段水流抱着那团温热的襁褓,一下子觉得自己脚下踩着的真的是徒弟,虚浮多年的他,终于踏实了。
  万粟粟此刻正倚在床头,被万谷春照料着,她的脸色苍白,却笑得很柔软、很好看。
  风吹过,窗外松影摇晃,满池的荷花,摇曳生姿。
  除了修炼,段水流几乎将整颗心都扑在了家庭上,万谷春看他对待自己侄女如此好,也非常欣慰:“有了个家,你就有动力了。”
  段水流真心实意地道:“这得要多谢师父啊!现在,徒儿终于踏实了。”
  万谷春摇了摇头:“这就踏实了吗?记住,你要拼命提升修为,这样才能守护好你的小家!”
  段水流照旧是天天陪着自己的妻儿。
  变故来临时,毫无征兆,那只是一个寻常的黄昏,他归家只是比平日稍晚了些许,可是当他回家时,院门虚掩,四周静得可怕。
  推开了门,浓郁的血腥气混着熟悉的松香莲香,顿时扑面而来。
  他看见了他最不愿看见、此生最难以忘记的一幕。
  粟粟倒在窗下,白衣浸透了暗红,一剑穿心,被死死钉在了地面上。
  松儿的小小身躯蜷缩在墙角,他抱着段水流亲手削的、他最喜欢的一柄小木剑,剑身染血,就这么死去了。
  段水流抱着孩子,他跪在地上,抱起妻子僵硬的身体,她的手好冷,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更可怕的是,在他的怀中,妻儿的尸首开始飞速地腐烂、风化,最终只剩下了一大一小两捧灰,其余的,什么都没能剩下。
  段水流像是发疯了一样,他的喉咙嗬嗬作响,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段水流的世界被彻底毁灭了,他的人生和记忆,永永远远地滞留在了四十二年前。
  追查是疯狂的,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名字——仙岛瀛洲。
  仇恨烧干了段水流的理智,他孤身伏击了一个仙岛瀛洲的使者。
  然而,在剑锋触及对方袍角的那个刹那,时空仿佛凝固了。
  他甚至都没能看清自己是如何被制住的,就像被无形巨手摁入深海,他被瞬间拍在了地面,一下子动弹不得。
  没有审判,没有处死,他被带入一间光影交错的房间之内,那里的人看着他,眼神高高在上,如同观看着一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挣扎着的虫豸。
  “你的妻儿非我仙岛瀛洲所杀,本尊可以为仙岛瀛洲所有弟子立下天道誓。”为首者声音无波无澜,“但你追寻的,我们可以给你另一个答案。”
  那人抬手,只见一点微光落入旁边一株彻底枯死的兰草之中,奇迹,发生了。
  瞬间,枯黄褪去,绿意回溯,甚至那兰草之上,居然生出了一朵颤颤巍巍的花苞!
  虽然,仅仅三息,那株兰花便再度凋零,化为飞灰了。
  这幅场景顿时震惊得段水流说不出话来,很快,段水流那枯槁的面容之上,一瞬间爆发出了如同那株兰花一般的光辉!
  草木犹能复生,那人呢?
  “看见了吗?我们仙岛瀛洲所掌控着的,可不仅仅是灵气,那东西跟我们相比,实在是太过渺小了。”
  那高座之上的人站立起来,双手摊开双臂舒展,宛如在拥抱这个世界。
  “我们所掌握的,是光!是光阴的碎屑,是时间的痕迹,是这世间万事万物生长循环着的规则!”
  那人收手,看向瞳孔震颤段水流。
  “何不效忠于我们仙岛瀛洲呢?掌握这份力量,终有一日,或许你能够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让一条奔腾的河水倒流,让一座破败的庭院焕然。甚至!甚至是回到你最想回去的时光,让一切改变,让一切都变得还来得及!”
  段水流匍匐在地,他的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虔诚地、一下一下地磕头。
  妻子最后冰冷的手,儿子的那把染血的小木剑,那株短暂复活又死去的兰花……这些东西在他脑中撑得鼓鼓的,像水车一样,哗啦啦地旋转着。
  段水流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像两口幽深的枯井。
  “誓死,效忠!”
  第106章 一场刺杀 段水流的崩溃
  东洲灵矿, 交接仪式。
  众所周知,萧随是段水流的弟子,萧家和仙岛瀛洲有关系, 一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另一个是萧家确实有实力。
  不过这块肥肉又落到了萧家头上,还是有不少仙门不满的——凭什么这些好事都让你萧家一家全占去了呢?
  由此, 向来松散的各大仙门内部, 罕见地拧成了一股绳,这回一定要从萧家咬下一块肉来!
  萧随这几天本来就为了灵矿的事焦头烂额,现在又赶上飞光居然是烛龙心,他很焦虑,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还大把大把地掉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