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蓝宁啊。”郑嘉仪搭上他的肩膀,思索着说:“但是你不在这几天大家都在说你欺负他,他在年级里的名声还挺好,听咱班女生说他家里挺穷的,人也内向不爱说话,平时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平时老实巴交的是个只知道学习的好人呢。”
  “变态会把变态两个字写在脸上?”许君言冷哼。
  郑嘉仪表示很赞同,“说不定是他的伪装,表面上装的三好学生,实际上是个内心扭曲的猥琐男。”
  提起这个许君言那股气又窜上来,“以后最好别让我撞见他,我撞见他一次,我揍......”
  许君言说到一半停住了。
  郑嘉仪也跟着停下来。
  只见明亮的大厅里,一个人正在拿着拖把擦拭着地板。
  那人很瘦,弯着腰打扫,纤细的四肢在宽松的校服里晃荡,单薄的后背印出几块突出的脊骨。
  郑嘉仪首先认出来他,“呦,这不是蓝宁么。”
  蓝宁心里一紧,朝声源望了一眼,连忙地低下头,局促不安地攥紧手里的拖把。
  两个人逆着外面的阳光走进大厅。
  蓝宁不敢出声,更不敢做出什么回应,只能低着头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情绪没有生命的物体,安静地缩在角落里。
  等了一会儿,只看看两双运动鞋从他身边经过。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
  许君言脸色阴沉,走过他,郑嘉仪说:“言哥,你不说要揍他吗?”
  “揍什么?我刚被放出来,搞不好又要被关在家里。”许君言插着兜,跟郑嘉仪往上走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解气,他迅速折回,冲着蓝宁旁边的水桶,扑通一脚踢飞。
  大片的水渍从走廊上蔓延开来。
  蓝宁被吓得一抖,双臂抬起下意识挡住自己的头。
  许君言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后看见我主动绕道走,别再让我看见你的脸,记住了吗?”
  蓝宁低着头,声线有些颤抖:“记住了。”
  “恶心。”许君言说完,郑嘉仪拉着他走了。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蓝宁弯腰清理地上的水渍,他攥紧手指,咬住嘴唇,拼命忍着眼眶的酸胀,但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被董宇欺负他没哭,被打也没有哭,但许许多多的事情堆积起来,就像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轻飘飘的,压垮他的防线。
  “班长,你要不要告诉老师......”旁边的张安上前,给他递了一张纸,蓝宁后知后觉地拿起袖子擦干眼里的水。
  推开递过来的纸巾。
  收拾好地上的水渍,快步离开。
  比起被欺负,怜悯的目光更让他难受。
  他那仅有的一点点自尊,不想被人觉得可怜。
  而且最近他外婆的老毛病犯了,他也不想再惹上任何麻烦,他需要打更多的工,去赚医药费,他只想像往常一样,默默忍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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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下面来看填空题第二题,在三角形的a, b, c 中,内角对应的边是a,b,c,若a 等于6,b 等于3c ,那么......”
  大暑,午后的空气都带着燥热和粘稠,许君言抵挡不住夺命催眠数学课的精神攻击,在一点一点的磕头。
  虔诚拜三拜,就差给数学老师上柱香。
  同桌郑嘉仪观察了一会儿偷偷摸摸笑了下,推推许君言,“唉唉,言哥,老师叫你。”
  许君言蹭地一下站起来,张口就来,“这题选c.......”
  寂静的班级里顿时哄笑起来,数学老师脸色阴沉,拿粉笔砸了他一下,“我讲的是填空题,选什么c,上后面站着!”
  许君言:“哦。”
  郑嘉仪趴在桌上,憋笑憋的脸通红,数学老师又掰了一块粉笔扔过去,“郑嘉仪,你也去。”
  郑嘉仪不笑了。
  许君言从迷糊中清醒,首先给旁边人一拳,咬牙切齿,“你活够了?老师根本没叫我。”
  郑嘉仪嘿嘿嘿地笑了下,捅捅他,“言哥,想出去玩不?”
  许君言爱搭不理,“去哪?”
  “当然是去校外。”
  “不去,我爸知道了会拿七匹狼抽我。”许君言已经被抽过一顿,所以这阵子都得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做人,逃课想都不要想。
  “先别急着抽,有正当理由啊。”
  许君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郑嘉仪亮出一口白牙,“我今天要去看牙,包请下来假的。”
  许君言:“好兄弟。”
  于是两个人拿着请假条光明正大地走出校门,但郑嘉仪的牙痛也是真的,所以许君言出来的第一件事还是跟他去医院看牙。
  医院人来人往,许君言坐在牙科外面等叫号。
  因为郑嘉仪牙痛病犯了,捧着脸去买冰块去了。
  等了一会儿,郑嘉仪鼓着脸在快步走过来,一脸神神秘秘地拉住他:“哥,你猜我看见谁了?”
  “谁啊?”
  “蓝宁。”郑嘉仪说。
  “蓝宁怎么在这?”许君言厌恶地皱起眉,“真是晦气。”
  “那是相当晦气了。”
  “不对。”郑嘉仪落座,想了想,忽然脸色一变,看向许君言:“哥,按理来说他应该在上课啊,怎么会这么巧合也在医院,他是不是,又在跟踪你?”
  “啊?”许君言回想起之前被尾随,还偷拍他的照片发给他的那些恶心事,气的咬了咬后槽牙,“真是胆子够大的啊,教训了一次还不够,还敢招惹我。”
  郑嘉仪捧着脸,含糊不清地说:“言哥,你要不去看看,反正现在也没事,与其让他跟踪你,不如主动出击。”
  不用郑嘉仪说,许君言也想去会会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他把挂号单扔给郑嘉仪,快步下楼。
  郑嘉仪在后面补充:“我看见他在住院处那边。”
  许君言怒气冲冲下楼,一边想着把蓝宁大卸八块。
  走到住院处大厅,他视线扫过走廊里站着的坐着的人,终于搜寻到了蓝宁的身影。
  许君言有些怔愣。
  只见蓝宁坐在点滴室里面的椅子上,身边挨着一个年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老太太身形枯槁,一只眼睛明显有些问题,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她侧着头,拉着蓝宁的手说话。
  蓝宁好像不是来跟踪他的,是来照顾这个老人的。
  护士叫了两声蓝爱芝的名字。
  将她手上的点滴拔除,一边嘱咐着什么。
  许君言见蓝宁起身,在矮小的椅子旁蹲下来,将身后老人的手搭在胸前,起身将老人背在背上。
  老人瘦,蓝宁也瘦,伶仃的两个人朝着门口,慢慢地走过来。
  鬼使神差的,许君言躲了起来。
  蓝宁在跟护士聊天没看见他,微微弯着腰,额头上有一些汗珠,嘴角破了一块,但面容沉静,漆黑的瞳仁看着前方,声线平稳,没有以前那样畏畏缩缩,也没有眼神飘忽,他跟护士说了几句,慢慢地背着老人往出走。
  全程都十分从容和温和。
  跟他遇见那个胆小懦弱,说话结结巴巴的蓝宁一点也不一样。
  原来不在学校的蓝宁是这个样子么。
  那样的正常。
  或者在学校他是不正常的?
  许君言忽然想起那天郑嘉仪念出那张纸条的时候,他神色那样慌张,惊恐,好像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一样。
  假如纸条跟他没有关系,但他为什么要承认呢?
  许君言觉得有些无法言说的茫然和惊讶。
  他目光扫过破掉的唇角,微微皱起眉,好像每次遇见蓝宁,他身上总是带着点伤,而那些伤根本不是自己打的。
  可那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知道蓝宁不是来跟踪他就行了。
  他带谁看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找他麻烦已经很好了。
  就像郑嘉仪说的,这个说不定是蓝宁的伪装,表面上装的人模人样,实际上还是心里变态。
  许君言如此说服着自己,但却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坚定了,他不由怀疑世界上有两个蓝宁,一个在学校里,一个在这里。
  郑嘉仪看完牙,嘴里含着一块棉花,大舌啷叽地给许君言打去微信电话,“言郭,我宽完牙了,你债哪里?”
  “在外面。”许君言回头看了眼医院的大门,报出地址:“在b 1门口。”
  “为什么在外面?华美找到人嘛?”郑嘉仪看牙看了一个多小时了,正常来说许君言不至于找不到蓝宁。
  许君言目光落在远处,顿了顿,“你过来吧。”
  “哦,好。”
  郑嘉仪顶着大太阳找到b1,热的汗水直流,“哥,坐这不热吗?南宁人呢。”
  许君言沉默不语,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坐这干嘛,一个小时前他应该回去的,但是走出门口的那一刻,脚不受控制地停了,他心里很乱,脑子更乱,像是无端被人在打了一拳,说不清楚哪里不舒服,反正闷闷的,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