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早在得知国府意欲迁都的风声时,深谋远虑的李成铭便已着手布局。李家的船运业务本就覆盖长江沿线,庆州作为上游重镇,自然早已置下了产业与人脉。
  李云归一下船,便有李家在庆州分号的掌柜带着轿夫等候。她先将两位长辈安顿在李家的别院暂歇,甚至来不及洗去一身风尘,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联络各方。
  整理账目、盘点库存、拜访当地商会……
  这位昔日的南都贵女,如今在异乡的码头与商行间穿梭,言谈举止间已颇有几分李成铭当年的雷厉风行。
  就这样脚不沾地地忙活了六七日,李云归终于在渝中区半山腰的一处清幽之地,为陆家寻到了一处极好的宅院。这地方依山傍水,且周边比邻而居的皆是刚随国府迁来的要员眷属,治安极好,算是这乱世中难得的安全岛。
  一切尘埃落定,李云归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入住新家这日,天空难得放晴,驱散了山城连日来的雾气。
  周云裳特意起大早去集市买了最新鲜的食材,系上围裙,亲自下厨整治了一大桌子好菜。
  “来来来,云归,快尝尝这个。”周云裳夹了一块热腾腾的粉蒸肉放进李云归碗里,眼中满是慈爱,“这几天把你累坏了,都没怎么正经吃饭。这庆州的辣椒太冲,我特意少放了些,看看合不合胃口?”
  “好吃。”李云归大口吃着,“周姨的手艺,走到哪儿都是一绝。”
  “这些日子,多亏云归帮衬,我们才得以安家。等到君君将南都那些祸害除去,今年咱们这一大家子,就在这庆州城里,热热闹闹地过个年!”说到这里,周云裳举起茶杯。
  彭书禹也难得举杯,“对,等她回家,一起过年。”
  听到两位长辈提及陆晚君,李云归一直以来心头暗暗的牵挂有了共鸣,不由有些红了眼,连忙举杯,“周姨和大夫人说得对,等南都事毕,爸爸也会过来庆州,届时咱们两家人都会在庆州过年呢。”
  三人正在说笑,门外忽然响起来敲门声,李云归连忙起身开门,却是自家店铺的马掌柜。
  “小姐。”
  “是南都那边有消息了?”不等人回答,李云归立刻发问。
  “是,陆少爷写来的信,他托人带话,一切安好,不日便会来庆州与你汇合。”马掌柜将信递了过去,李云归闻言紧绷的心已经放松了一大截。
  将信拿回屋内时,周云裳与彭书禹已经起身等候多时了。
  “怎么说?”
  眼见李云归读完信,周云裳这才开口询问。李云归笑道:“晚君在信中说南都布局多时,是以过程很顺利,大家都毫发无损,她追山口敬一至江边,亲手将其击毙。”
  “好!好!好!!”
  听到这个消息,周云裳先是一愣,随即猛地拍了一下大腿,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可紧接着,这位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女子亲,却毫无征兆地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
  “少君啊……我的儿啊……晚君替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
  哭声凄厉,透着一股积压了多年的悲怆与释然。饶是彭书禹也被她哭红了眼,轻轻搂住周云裳颤抖的肩膀,眼角也湿润了。
  陆少君那也是她带大的孩子,这些年她心中的痛不曾减少分毫。如今,这孩子的在天有灵,终是安息了。
  而当年陆晚君穿上军装,扮作男子之时,发誓手刃仇人,如今,她也做到了。这一哭,这孩子走得,怎一个苦字了的……
  周云裳与彭书禹的瞬间失态,也感染了李云归,三人放心之余,借着这场痛哭,将心头多日的担心,愁闷发泄了出来,约莫过了两日,李成铭便与陆晚君一同来到了庆州,接众人回南都。
  第97章
  “成婚。”
  当这两个字从李成铭口中沉稳有力地吐出来时,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陆晚君手里的橘子“咕噜”一声滚落到了地上,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的含义。一旁的李云归更是措手不及,那张向来从容淡定的俏脸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爸……你、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当然是你和少君的婚事啊!”见女儿这般羞赫的模样,李成铭忍不住大笑起来,自从女儿当日突然要与陆家退婚,到后来成为战地记者,生死一线,再到如今,李成铭已经许久不见她这样娇嗔的姿态了。
  是以想来那日在南都,除去陈天烬,得陆晚君坦诚身份后,虽然震惊恼怒过,但依然愿意成全的决定是多么正确。
  “这些日子,我看你们二人同生共死,早已心意相通。”李成铭收敛了笑意,目光慈爱地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我与你大夫人和周姨早已商量过了。这世道兵荒马乱,既然你们认定了彼此,就不该再拖了。趁着现在咱们一家人都在,是时候把事儿给办了。”
  “是啊,我们商量过了,眼下虽不适合大操大办,可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摆几桌。也是好的。”想到陆晚君终身有托,周云裳忍不住红了眼眶。彭书禹捻着佛珠,虽没说话,但眼底那抹赞许的笑意已说明了一切。
  陆晚君闻言,心头一阵滚烫,忍不住悄悄去看身边的李云归。
  视线相触,正巧撞进了那双同样含着水光、却满是深情的眸子里。
  两人耳根微红,却在下一瞬,仿佛心有灵犀般,一同站起身来。
  十指相扣,紧紧交缠。
  然后,两人齐齐跪倒在三位长辈跟前。
  “谢伯父成全。”陆晚君仰起头,双目含泪,看着李成铭,“晚君此生,定不负伯父重托,更不负云归深情。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我也是。”
  李云归伸手轻轻抚了抚陆晚君的手背,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生死相随的决绝,“这辈子,我只认她一个人。”
  见她二人坚定至此,在场的周云裳和彭书禹无不动容,纷纷偏过头去擦拭眼角的泪水。
  “好好好,如此便好。”李成铭伸手扶起二人,眼中满是欣慰,“这件事便这么定下了。只是这婚礼究竟定在何处,我们几个老的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主意,还是决定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们二人。”
  “南都。”
  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陆晚君与李云归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听到对方与自己如此心意相通,两人一愣,随即忍不住又一同笑了起来。
  “云归的好友多在南都,我的战友们也都在那里,因此……”
  “这也好说。”李成铭大手一挥,安慰道:“眼下辰海战事胶着,南都尚有一战之力,不会波及,在南都成婚也好,不知大夫人意下如何?”
  “很好。”彭书禹微笑着点头,李成铭见状便道:“即是如此,那我们这两天便收拾准备一番,不日便启程会南都。”
  婚事落定,便是陆晚君这样从来沉稳克制的性子,这几日也忍不住脸上挂满笑意,这条路自己独自走了许多年了,而今,心仪的女子终要成为自己的妻,这让她如何不欢喜。
  收拾行李的这些天,连亲妈周云裳每回看到陆晚君,都忍不住嫌弃亲女儿,直呼:“傻子。”
  五日后,众人齐聚南都李公馆之中,除了彭书禹,众人都不是第一个来的,可这次,李公馆喷泉边,再也没有一个身穿旗袍,笑容婉约,等候家人归来的女子了。
  李成铭将周云裳与彭书禹请进家门安置,他看着女儿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心知这两个孩子有话要说,便没有打扰,留她们二人站在喷泉边。
  看着李云归满目伤感,陆晚君轻叹一声,将当日南都布局收网的种种细节,向她一一道来:
  “辰海战事,落日国虽仗着船坚炮利占了优势,但战线拉得太长,后勤补给成了他们的大问题。因此,他们急需自己人掌控长江航运,打通这条生命线。陈天烬之所以急着动手,正是因为接到了死命令。”
  陆晚君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就在陈天烬铤而走险的前两天,疏影姐突然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要回老家祭祖,此后便再不见踪影。也正是这张字条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让我们更加确定陈天烬要动手了,这才提前做了万全的安排。”
  说到这里,陆晚君看着眼前这座沉默的喷泉,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与陈疏影初见时的场景。
  那个女子,温婉如水,却又坚韧如蒲苇。在这风雨飘摇的南都城里,她用那双柔弱的肩膀,给这个没有女主人的家带来了别样的温暖与守护。
  如今却生死不知,如何不让人唏嘘呢。
  李云归没有说话,对于陈疏影的感情,她更深过所有人。陈疏影进门的时候,她还小。自幼丧母的她,对这位知书达理、进退有度,既像母亲又像姐姐的女子,有着近乎本能的依赖。李云归性子清冷,向来不愿将心事摊开来说,却唯独对陈疏影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