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她知道,这位嫂子是打从心底里疼爱她,爱护这个家的。
  若不是铁证如山,她怎么都不会相信,那个被陈疏影含辛茹苦拉扯大、视若性命的亲弟弟陈天烬,竟会是落日人的走狗,竟会做出那般丧尽天良、屠杀同胞的恶行。
  “从前……”
  伫立良久,李云归缓缓开口,声音有些飘忽,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一直不明白,父亲那样开明睿智的人,为何要办一场荒唐可笑的冥婚,非要让大嫂守着一个死人的牌位进门。”
  她抬起头,看着二楼陈疏影曾经住过的房间,眼眶渐渐红了:
  “这些时日,我奔走在战火之中,见多了生死一线,看透了人心凉薄。我才终于懂得,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乱世之中,大嫂生得那般花容月貌,又带着个年幼的弟弟,若是没有庇护,她是走不远的。父亲之所以办那场冥婚,不是为了那点迷信,是因为他看透了大嫂是个生性清傲、讲究有来有往的人。若不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让她觉得是在替李家尽孝,她断然不会安然接受这份救济。”
  那是一场名为“冥婚”的救赎,是一个长辈对一个孤女最体面、最隐晦的慈悲。
  “姐姐。”李云归转过身,泪水终于滑落,“你说,这样一个高洁傲岸、宁折不弯的人,怎么会养出陈天烬那样的匪类?若是让她知道了真相……她该有多绝望?”
  李云归的疑问,陆晚君无法回答,只好伸手将李云归拥在怀里,柔声道:“陈天烬再是丧心病狂,也不会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手,我想,他是怕意外发生,提前安置了疏影姐,只是如今,除了陈天烬,没人能知道疏影姐在何处了。”
  一番战火洗礼归来,家中物是人非,陆晚君自知无论何种安慰都无法抚平李云归心中的悲伤,只得寸步不离陪在她的身侧,不时找机会逗笑李云归。
  好在多年观察,陆晚君早就对如何逗笑爱人了然于胸,经过多次说笑,李云归心中愁闷大减。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陆晚君正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李云归身侧,手里剥着个金灿灿的蜜橘,刚想递过去讨个好,却忽地被人一把拉住了后衣领。
  “哎哎哎!你这傻孩子,还跟着呢?”
  陆晚君回头一看,却是自家亲娘周云裳。被长辈当场拆穿这粘人的行径,她那张薄脸皮瞬间红了个透,“妈,你说什么呀。”
  这时,一直在一旁捻佛珠的大夫人彭书禹也走了过来,神色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婚期已定就在这几日。按老理儿,大婚之前,你们二人确实不宜再见面了。”
  “为什么?”陆晚君忍不住反问,却不知这一问显得自己好像过于心急,惹来周云裳与彭书禹无奈的轻笑。反应过来后,陆晚君大囧,一旁的李云归笑趴在周云裳的肩上。
  “老话说了,新人婚前见面,婚后不顺的。”周云裳忍着笑,故意板起脸吓唬她,“反正啊,当年我和你大娘出嫁的时候,那是被关在绣楼里,一步都不许迈出来的。这都是为了求个长长久久的好兆头。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周云裳笑着看向陆晚君,陆晚君当然是要说愿意的,可是刚刚反应太快闹了个笑话,现在又说肯定又要被笑,于是索性抿住嘴巴不说话。
  却不想这番举动更是惹人捧腹。众人笑过,该遵守的便还是要遵守,陆晚君不再跟着李云归,忙着跟在彭书禹身后置办聘礼等一应事情。
  李云归则由周云裳陪着,量身行,制婚服。
  一时间李公馆的热闹,冲淡了连日来的战争阴霾,那沉闷的日子,好似又有了盼头和希望。
  第98章
  不知是否这一日,盼的太久,等到真要美梦成真的这一天,陆晚君心跳的飞快。
  这几日,遵着规矩,她严格律己,不与李云归见面,是以,二人虽在同一个屋檐下,却真的没有碰面过了。
  只是偶尔听到李云归与周云裳的笑声,隔着墙,陆晚君也会弯唇轻笑。
  李云归,马上要是自己的妻子了。
  大婚就在明日,今夜,陆晚君却不知怎的,特别想见一见李云归。
  窗外月光如雪,洒满了一地银霜。
  她披衣起身,低着头漫步到阳台。刚一站定,余光忽地瞥见隔壁李云归的阳台上,有一抹熟悉的倩影,正静静地倚在栏杆旁,似是已在那里伫立许久。
  心跳漏了一拍。
  不等对方说话,陆晚君迅速转过头去,背对着那抹影子。
  “喂……”果然,在她刚刚站定后,身后立刻传来了李云归那带着几分不满与娇嗔的声音。
  陆晚君甚至不用回头,脑海里就能清晰地勾勒出那个画面——此刻,那个女子一定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的后背,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定然盛满了比这月色还要温柔的光。
  “真的不看我?”李云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促狭,“不看的话,我可就走了哦。”
  听到这话,陆晚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肩膀微微颤动。她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身去,没有去看那个让她思念入骨的人。
  “云归,新人婚前见面,婚后会不顺,你忘记妈说的话了吗?”
  “哪有这么玄乎。”李云归轻哼了一声,“这世上只有你,才会这么傻气,这么迂腐。连这也信。”
  “哪里迂腐了!我是……”陆晚君有些急了,刚想辩解。
  “我知道。”
  李云归那带着笑意的声音柔柔地打断了她。
  “我知道,姐姐是不想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不想让我们的未来沾染上半点不吉利。”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李云归的声音像是随着夜风直接吹进了陆晚君的心里:
  “所以,哪怕只是这样没来由的传言,你也愿意好好遵守。对不对?”
  “我也愿意的。”李云归的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再傻的规矩,我也愿意守。”
  听了这话,陆晚君只觉得心头柔软,差点忍不住想要转身,翻过阳台将爱人紧紧的抱在怀中,可是,她没有。就这样,她们背对着背,看着天上的明月,没有说话,却好似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两人的短暂相处并未持续太久,不一会儿,走廊里便传来了脚步声。周云裳去了李云归的房间,而彭书禹则敲响了陆晚君的房门。
  “母亲。”
  陆晚君打开门,连忙侧过身,恭敬地将彭书禹请进屋内。
  彭书禹微笑着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红漆托盘。她将托盘轻轻放到一旁的茶几上,然后拉着陆晚君的手,示意她在梳妆台前好好坐下。
  “母亲,这是?”陆晚君有些不解。
  彭书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掀开了托盘上覆盖着的那块红色绸缎。
  绸缎下,是一把精巧的犀牛角梳子,一面雕花的铜镜,还有红绳、喜烛等物,一应俱全。
  陆晚君看着彭书禹将铜镜在自己面前立好,镜中映出自己那张清瘦的脸,还有那一头为了掩饰身份而特意剪短的、仅仅齐耳的短发。
  彭书禹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镜中的孩子。
  这个孩子,自小就比旁人懂事,性子沉稳内敛,最像她。可也是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家,吃了太多不该吃的苦,甚至连寻常女儿家留长发、绾发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彭书禹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拿起那把精巧的角梳,手指轻轻触碰着陆晚君那稍显扎手的发梢。
  “明日大婚。”彭书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扰了这场好梦,“我来……送女儿出嫁。”
  陆晚君身子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么多年,彭书禹于她,虽非生母,却早已是母子之情。那年自己毅然女扮男装,是陆晚君第一次顶撞自己敬重的母亲,那年,也是彭书禹第一次那样往死里打了她。
  从那以后,她以女儿之身行男子之事,每每苦楚难以自抑之时,她才明白彭书禹当年为何那般阻止,为何宁愿陆家就此崩塌,也不要她牺牲自己去成全那些虚荣的富贵。
  作为当家主母,彭书禹对自己的爱早已刻入骨髓,却从不宣之于口。
  听到这句送女儿出嫁,陆晚君顿时附在彭书禹膝上泪如雨下,彭书禹看着许久不曾在自己怀中哭泣的陆晚君,泪流满面。
  自这孩子成人后,她便再也不曾在自己面前这样哭了。
  “坐好。”待到二人心情都平复下来,彭书禹扶起陆晚君,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虽然短了些,却也无妨。”
  她举起梳子,从陆晚君的发顶缓缓梳下。那头发不长,甚至梳不到几下就到了头,可彭书禹梳得极慢,极认真。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第一梳下去,虽然没有长发及腰,却梳顺了那些年的隐忍与坎坷。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第二梳下去,是她对女儿爱情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