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陈行简没想到父亲会猝然动手,愣怔着后退了数步。他的一边脸颊很快泛红,浮起五根清晰的掌印。
  苏荷忙拉住陈维风,不停给他顺气,“好了好了,行简他也是好心,你打孩子做什么!”
  “你剖开他的心看过,知道他安的是好心?”
  气头上的陈维风一把将苏荷也推开,指着陈行简大骂:
  “宁栩她好端端怎么会生病,连追悼会都不能出席?你那天夜晚跑去她家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上辈子到底造什么孽,养出你这种畜生!你少在这装兄友弟恭的样子,我告诉你,你哥哥的遗产你一分钱都不要想,我死后更是一个子儿都不会留给你!”
  陈家上世纪初就移民美国,开枝散叶这么多年,洛杉矶的半个华人圈都和陈家沾亲带故。因此陈维风此话一出,反倒令前来吊唁的不少年轻晚辈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互相递着眼神——陈行简得不到的家产,不正好落到他们头上。
  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活泛了起来,唯有人群中的杜思贝,遥望着一身黑色唐衫的陈行简。
  平日里冷肃得浑身带刺的人,此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刺猬,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柔软得没了任何形状。
  陈行简不会还父亲的手,也不想做任何解释,他微抬起头,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爸,我做这些,从不是为了钱。”
  陈维风冷哼一声。
  厅堂里的光照在陈行简身上,他的黑发水洗过一般柔顺。只有杜思贝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克制情绪。
  明明他也为哥哥难过,但为什么,他甚至没有资格难过?
  陈行简沉默了会,看着父亲,低声说,“送哥走完最后一程,我不会再回来打扰您了。”
  他转过身去,对葬礼司仪微微颔首。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扑通倒地的巨响。
  “啊——快来人!老爷子不行了!”
  就这一瞬间,全世界的嘈杂喧闹都潮水般充塞进陈行简耳朵。他木然转过身,就见满大厅的慌乱中,一道熟悉身影闯入他视线。
  身着黑裙的杜思贝拨开所有人,跪在没了意识的陈维风身边,脸贴着他嘴巴倾听呼吸。
  快速做出判断后,杜思贝两手交叉,开始用力按压陈维风的胸骨。每一次深达五公分的下压,都需要她使出全身力气。六月的加州堪称炎热,不一会儿杜思贝就浑身湿透,流成河的汗顺着她胳膊淌下来,通红的脸颊冒出热气。
  她在给陈维风做心肺复苏,生命最后关头的黄金四分钟,一秒都不能停下。
  有人冲进来大喊:“急救车来了!”
  一群医护迅速将陈维风抬上担架。他恢复了意识,似在混沌中想拉住救他性命的那人的手,但陈家的亲戚后辈们团团围上去,陈维风什么也没碰到,就被推进救护车。
  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大家都转去看望陈维风,偌大的厅堂骤然静了下来,只剩一站一坐的两个人。
  陈行简仍在原地,就在刚刚,他亲身体验了心理学上所说的,人在极度恐惧时会触发的木僵反应。
  濒死的父亲就在他眼前挣扎,他却如被强行关机的机器,咫尺之间的距离,根本走不过去。
  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身边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他彻底没有家了。
  直到在虚空中对上杜思贝的视线——她撒开腿坐在地上,双手后撑,头发散成一团,气喘吁吁却又傻乎乎地冲他笑了起来。
  清澈明亮的眼睛,比孩子还要单纯。
  陈行简心头忽然被千百万根丝线同时束紧,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此生都会有家了。
  ……
  上海,科颖和诚峰正式签订香水包材的订购合同那天,裴元觉得不太对劲。
  他看看身边精心打扮过的秘书杜思贝,又看看会议桌那端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陈行简,小声问前者,“今天是什么日子?”
  杜思贝不苟言笑地回答:“裴总,是您签下五千万元大单的好日子,这意味着,我们诚峰即将迈上新的……”
  “哎哎哎。”裴元立即让杜思贝打住。
  签完了字,科颖那边还在和律师聊合同细则,诚峰一伙人先出门,裴元又问杜思贝,“你就没想过回科颖?毕竟两家公司离得挺远,估计不方便你们……咳咳!”他暧昧地握拳咳嗽。
  杜思贝略带无语地看了眼裴元,“裴总,科颖不允许任何形式的办公室恋情。”
  裴元悻悻笑了两声,“行吧,说得跟不允许你们就不谈了似的。回公司还是去哪儿?我捎你。”
  杜思贝在会议室门外不动如山,脸却微微红了:“您先走吧,我一会还有事。”
  裴元连连称啧,从门缝中扫了眼还在和别人交谈的陈行简,带着一脸的讳莫如深走了。
  这时,门内的jerry接到电话,急匆匆跑去卫生间。他小声责问那边,“跟你说了我很忙,你就非得挑今天吗?”
  女人在电话里哭:“是啊,就非得今天,多一天我都过不下去了!”
  jerry被她闹得脑壳疼,不耐烦道,“好,你说的
  啊,一会谁不来谁是狗!”
  他挂断电话出了隔间,碰上正在洗手的陈行简。
  陈行简想来很重视今天的会议,穿一身藏蓝色西服出席,稳重又矜贵。他对jerry说,“稍后你坐老郑的车回公司,我自行安排。”
  jerry忙点头,想自己待会溜出去办个事,一小时的功夫,就不向陈行简请假了。
  来到民政局,他那才结婚半年就闹离婚的妻子已经取好号,见他来了,没好气地把头一扭:“哟,离个婚还穿这么正式,不知道的以为你要跟我打红本本呢。”
  jerry冷笑着反唇相讥,“你什么时候改掉白日做梦的毛病,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
  他妻子立刻捕捉到关键信息:“哈,我就知道你不想离!”
  “我拜托你遵守一下公司规定呢?”jerry气笑了,“一旦发现办公室恋情,双方都要接受约谈调查。”
  “看来不是只有科颖这么严格诶。”
  杜思贝排在队尾,听到前面人的对话,扯了扯陈行简的西装袖口。
  他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太扎眼,杜思贝有必要宣誓一下主权。
  陈行简的目光却越过她,盯着前方一对年轻男女,皮笑肉不笑扯了下嘴角,“好巧。”
  jerry和他妻子同时回过头,双双石化:“陈……陈总?!”
  杜思贝看见女方模样,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jerry去年圣诞节休婚假,他的结婚对象竟然是公关部的ada?!
  而jerry的脸色就很精彩了。
  他最瞧不上的杜思贝,工作能力烂泥扶不上墙的杜思贝,除了脸蛋漂亮一无是处的杜思贝,如今扎着清爽的高马尾,穿干净的白衬衫……
  jerry还是不死心,问,“你陪陈总来民政局是……”
  杜思贝正要回答,身子一歪,被陈行简搂进了怀里。
  他单手解开领带,慢条斯理翻出西装里的白衬衫领口,对jerry微微一笑:
  “是的哦,我要和杜秘书结婚了。”
  第55章 勇气老公,把你的这个……放进我身体……
  jerry强撑出微笑,双手合十,在民政局大厅里象征性鼓了鼓掌,“啊哈哈,恭喜,恭喜陈总和杜秘书新婚快乐!”
  看见下属脸色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陈行简的恶趣味又发作,“你呢,用不用我给你放个假,冷静几天?”
  他抬下巴,指了指墙上贴的离婚冷静期。
  “一个月,够吗?”
  jerry立刻摇头,“多谢您关心,实不相瞒,我已经从离婚的打击中走出来了,正想趁这段时间努力工作。”
  “哈哈,jerry,何必这么压榨自己,班是上不完的啊。”陈行简双手插兜,轻晃脑袋,笑得松弛又随性:
  “再说我马上就要休婚假了,老板都不在,你给谁工作?”
  “……”
  领完证上车后,杜思贝一言难尽地看着副驾驶的陈行简:“你干嘛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我吗?”
  陈行简状似无辜地冲杜思贝挑了下眉,“你说jerry休假的事?跟他开个玩笑而已,再说我又不会离婚。”
  杜思贝目光幽幽:“未来的事谁说得准。”
  车里的空气静了一秒。
  跑车忽然提速,车窗外的景色飞掠成残影,几乎随时可以冲破高架护栏。
  杜思贝默默拉住车上吊环,稳定心神说,“开个玩笑而已……”
  陈行简紧盯路前方,刚才拍结婚照的喜色现在一扫而空,阴沉得像没收了学生小纸条的班主任,“玩笑,首先应该让听的人觉得好笑。”
  杜思贝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陈总,您要带我去哪儿?不回公司啦。”
  “既然已经成为法定夫妻,不得开始履行夫妻义务?”
  陈行简将车停在路边,独自下车走进一家便利商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