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这是有人在打理。
  可当初他们走的时候,分明遣散了所有家仆,却为何还依然会有人前来打点这一切?
  会是谁啊?是谁有这个胆子,去给叛军打理宅子?
  昌平想到了一个人,他猛然转眸,便见自家主子已经没入竹林,这却是往半山腰的照雪斋走去。
  又想起那个四岁的孩子,难道说表小姐当年当真没有死?
  这时,昌平见园子里有人在扫落叶,便提步跟了过去,想要问个究竟。
  上一次,穿过这片竹林时,楚洵心中之沉痛便是今日也难以用言语表述。
  是以,刚楚洵重新踏足这片竹林时,他依旧是心有余悸,面上是紧绷的,步履是沉重的,但一想到方才园子里的异样,男子还是暗自握拳,深吸了几口气,而后继续向前,可随着照雪斋的靠近,近到就在眼前,真相呼之欲出,他却不敢抬眼。
  他也不知他在期待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可就是不敢睁眼,直到他的心因太过忐忑,心脏传来心悸的抽疼,似下一刻又要昏阙过去,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
  却不想,只是这般一眼,便叫他抿紧的唇角轻快地扬起,眸光也不再死气沉沉,焕发出熠熠生辉的神采,只因原本坍塌的院门,重新休憩一新,连照雪斋三个字的牌匾,也找了名家攥写。
  如果只是这样,便且罢了,这一切毕竟有可能是楚家的故旧所为。
  但当他忐忑地跨入院门,虽意想之中的屋宅并未拔地而起,可庭院中那一抹新绿,以及那桐油未干的月季花架,却叫他眉眼彻底松泛开来。
  他蹲下身,捧起那月季那嫩绿的纸条。他曾以为已将那月季连根拔起,却不想时隔五年,竟能从那残根上抽出新芽,一如他那死灰复燃的一颗心。
  这个世上,或许会有人不惧他叛军的名头,来替他收拾打理庭院,但却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为了一株不成气候的月季,而搭这么一个花架子。
  她对这片月季的喜欢,他是知道的。
  她还活着。
  恰此时,昌平也寻了过来,看见自家捧着月季嫩枝的手在发抖,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知他是猜到了始末,便也不再废话,“主子爷,小人打听到了,玉华公主府就在东宫以东,九龙山以南,燕雀湖以北,离咱们府上并不远……”
  话音未落,男子便已消失在眼前,健步如飞,步履如风,昌平喘着粗气跑了好一阵才勉强跟上,边跑边道:“主子爷,你且慢,你如今直接寻去公主府,你以为表小姐会见你吗?”
  楚洵驻足转身,冷冷扫昌平一眼,警告的意味甚浓。
  昌平不是不知他心急,委实也不该扫他兴,然而如今是在表小姐的地盘,成安帝又一心想要他死,如何能够莽撞?
  作为一个忠仆,昌平硬着头皮道:“主子爷,你听我一句劝,表小姐分明没有死,还生下你的儿子,结果都五年了,却不肯主动与你联络,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楚洵别过脸,嘴硬道:“这兵荒马乱的,她联络不上我,也是情有可原,这不能怪她。现如今,她不是刚安定下来,便让她父皇把我召了回来?”
  “再者说,她若是心里没我,会如此周到地替我打理家宅?分明就是还把自己当做楚家的儿媳。”
  昌平扯了扯唇,自家主子爷自欺欺人的功夫简直天下无敌,这是全然无视成安帝要他命的事实了。
  昌平摇了摇头,也不和他正面刚,只劝慰道:“兵家有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主子爷何不先打探清楚表小姐的近况,做足了准备再去见她?”
  “更何况。”昌平扫了一眼楚洵身上的玄衣,又道:“更何况,主子爷难道要穿成这样去见表小姐?表小姐可不喜欢这个颜色。”
  前头几年,为给表小姐守孝,主子爷一律只穿玄衣,穿着穿着就习惯了,如今是非玄衣不着。
  玄色本就严肃,再配上他那越发阴翳的气度,为将为帝尚可称道一句气势摄人,作为丈夫却难免有失亲和,和从前那个轩朗高华的贵公子比,脸还是那张脸,风华却大有不同。
  楚洵把自己上下一打量,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她喜欢我做儒生装扮,今日
  便先不去见她。”
  就当昌平以为他听了劝,却听他马上又道:“你去给我弄一个火齐镜来,我先远远地看看她,也看看我那素未谋面的儿子,否则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就像是做梦一样,怕梦醒了,一切又成空。”
  “可表小姐的公主府,守卫众多,又哪里是你能偷偷见的?”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你只管去把火齐镜找来。”
  火齐镜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昌平很快就去街市上采买回来。
  原本昌平以为他是要翻墙而入,学当初的太子,行那鸡鸣狗盗之事,他已经做好自家主子被轰出来的准备,却不想他却直接去到了公主府的后山。
  半山腰的凉亭内,两个男子一人举着一个火齐镜,搜寻着那个记忆中的女子。然而公主府宽展至此,又岂是容易搜寻到的,看来看去,也不过是来往的侍女,以及古朴的庭院罢了。
  直至一个时辰以后,昌平才在湖畔的游廊下,察觉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倩影。
  “主子爷,你看湖边那靠在躺椅上的女子,可是表小姐?”
  楚洵将火齐镜转了个方向,果然瞧见个着绿赏的女子,正捧着一本书,悠闲地晒着太阳,周围有侍女在替她熏香,有侍女再为她添点心,有侍女在为她换茶。
  将火齐镜推近一些,他看清了女子的侧颜,面庞较之从前丰腴了些,多了一丝沉稳,翻起书来也自然而然,不像是从前为他所迫,总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倏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女子腾地从躺椅上站起,往伸向湖中的栈道跑去,视线一拉近,却是一个小童在采摘栈道两边的荷花时,摔在了栈道之上。
  而将他抱起的,却并不是他的娘亲,而是一个让楚洵深恶痛绝的男子,谢卿山——那个活该碎尸万段的男人。
  第83章
  “拿弓来。”
  身后的暗卫递上长弓和箭矢,而楚洵则站起身,上身稍稍后倾,单目凝视猎物,将弓拉满在胸前,只要扣住箭矢的指尖一松,箭矢便要穿破云空,直击那个千刀万剐的家伙。
  一旁的昌平,也暗自捏紧拳头,这个谢卿山实在可恶,害得主子爷妻离子散不说,连命都险些交代了,实在是罪无可恕,一箭穿心那都是便宜他。
  可昌平等啊等,等啊等,等了许久,主子爷将弓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如是三回,最终还是将弓递还给了暗卫。
  昌平大感意外,“主子爷怎不继续?”
  楚洵摇头,沉声道:“我怕射不准。”
  昌平道:“主子爷这是什么话,咱们夺取大定那一战,主子爷当时在百丈之外,不也将守城的将领射下了城门?这才多远啊,怎会连这点准头也没有?”
  阮蓁所在的湖边,是燕雀湖凹进园子的部分,虽掩映在林子里,但论距离倒也不超过百丈。
  楚洵淡淡扫他一眼,冷声呛道:“蓁蓁和孩子也在,万一有个闪失,你把他们赔我?”
  昌平觑了眼湖畔的情形,如今表小姐抱着小公子,与谢卿山前后走着,距离三步不止,怎地就会误伤了?
  不过,他倒也理解,想想这几年,主子爷大多在外行军打仗,除却战事需要,也不是没有逃避的意味在,也只有在战斗中精疲力竭,才能让他有一个好眠。
  这几年主子爷实在太苦,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小心翼翼也是在所难免。
  但如此轻飘飘放过仇敌,却不是自家主子爷的作风,昌平因道:“那就这么放过他了?”
  楚洵冷哼一声,“他害得我夫妻分别、骨肉分离整整五年,就这么放过他?”
  “做梦!”
  “去联络在金陵的探子,查清楚这厮如今住在何处,朕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朕心头之恨。”
  探子的速度很快,隔天便将谢卿山这几年的事迹查了出来。
  探子来禀的时候,昌平并没有回避,自然也听了个真真切切。
  谢卿山这厮,竟认了成安帝做义父,皇后做义母,成了表小姐名正言顺的义兄,能在仇人跟前混得如鱼得水,一时之间,昌平都不知该叹成安帝眼瞎,还是夸谢卿山能耐。
  与昌平看笑话不同,楚洵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个罔顾人伦的狗东西,打量我不知道他存的什么心思?还真当自己是蓁蓁的义兄了?”
  “走,去嵩山书院。”
  探子是来时天已擦黑,彼时主子爷正在用晚膳,等罢消息,得了,饭也不必吃了,直接带着侍卫前往嵩山书院。
  楚洵身份特殊,不好招摇过市,只能乘坐马车,速度不比骑马,好在嵩山书院就在城中,倒也并不太远,抵达嵩山书院是一个时辰之后。
  彼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