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裴玄祁微眯起眼,唇角一勾,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薛岐:“思虑过甚?她疼成这样,也是思虑所致?”
  垂下眼,裴玄祁冷眼瞧着跪在他脚下的薛岐,食指轻叩床沿:“薛岐,若你连这点都查不出来,太医院院正的位置,也无需再坐了。”
  话音未落,殿中众人皆慑于帝王威势,齐刷刷跪倒在地,气氛骤冷如冰。
  薛岐额头浸出冷汗,连连叩首道:“请圣上恕罪,臣、臣医术不精,实在查不出病因……”
  一句话被薛岐说的磕磕绊绊,整个人哆嗦不停,恭敬跪在地上。
  裴玄祁神色未动,目光从群臣身上扫过,语气平静:“你们呢,都瞧出什么了
  ?”
  殿内死寂,无人胆敢作声。
  被裴玄祁目光扫到的太医一个个皆垂首如鹌鹑,恨不能将自己藏进地砖缝里。
  忽然,一气质温润的年轻太医横跨一步,声若温玉:“启禀圣上,臣与薛院正看法一般无二。只是...”
  裴玄祁目光沉郁。
  那太医继续道:“美人主子瞧着并无大碍,只是脉相虚浮,想来多日忧思过重,且劳累困倦,臣观她指尖有细小烫痕,推测应是久事炉灶所致。”
  裴玄祁眸色微凝,缓缓转眸看向榻上的蕴玉。
  她睡得极不安稳,额角还带着未褪的冷汗,睫羽微颤,眉头紧蹙,口中喃喃唤着疼。
  他忽地沉默了片刻,心中竟浮出一个念头:那汤,原真是她亲手所制。
  裴玄祁喉头一动,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忧思过重,难不成,是因为仪妃之故。
  若是如此,来年或可允她搬宫别住,免她日日在仪妃跟前伺候,徒惹忧思。
  “圣上,眼下或可先开几副止疼的药,叫美人主子先行服下,以解这疼痛之苦。”太医清亮的声音骤然将裴玄祁的神志拉回。
  “既如此,你们便开药吧。”裴玄祁的眸光沉了沉。
  得了命令,众太医如蒙大赦,忙低声商议方子,不多时便将药方呈于御前。
  裴玄祁未作声,只轻轻颔首,示意他们退下。
  殿外,几位太医方踏出殿门,皆长长松了口气。
  薛岐慢慢朝白寒冬看了一眼,语意不明道:“寒冬,你这小徒儿倒是不错,临危不惧,咱们倒是托了他的福。”
  白寒冬抬脚便踹在白术屁股上,惹得他怒目圆睁,这才扭头嘿嘿一笑,冲薛岐道:“这小子,惯是个偷奸耍滑之辈,今儿个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在圣上面前卖弄起医术来,看我回了太医院怎么收拾他。”
  白术被踢得一踉跄,转头瞪了他一眼,旋即又混不吝道:“师父若不靠我,这会儿怕还跪着呢。”
  “闭嘴!”白寒冬忍无可忍,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薛岐目光从二人面上收回,暗自摇了摇头。
  这二人向来是最不靠谱的,想来也是他多想。
  等薛岐走远,白寒冬才收起笑意,目光沉了下来,正色问白术道:“你不是爱出风头的人,那容美人,你可是认识?”
  白寒冬审视的目光落在白术面上,不放过其任何一个表情。
  太医与宫妃私相授受,那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白术眼皮一动,面上却不显异色:“师傅慎言,徒弟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同那容美人有什么干系。”
  “方才那事儿,不过是看不过薛岐那老匹夫处处端着的样子,这才想要叫圣上知晓他的无能罢了。”
  见白术面上瞧不出什么异常,白寒冬这才堪堪放心,伸手拍了拍他脑袋,不在意道:“那老登儿半只脚都进棺材了,咱们且有活头呢,你同他计较什么。”
  白寒冬悠然收回目光,别以为他不知道,光是薛家那不成器的嫡孙,只怕就要薛岐好一阵头疼。
  与此同时,宫中其余各处也得了乾盛殿宣了大批太医的消息。
  昭月宫正殿
  听完栖梧的禀报,仪妃面上浮现一丝冷笑:“这么大的动静,本宫还当圣上出了什么事儿,原来是为着容美人。”
  说着,她纤细的五指狠狠攥紧椅子扶手,眯了眯眼道:“太医院那头怎么说,可有人瞧出什么不妥来?”
  栖梧摇头:“并未。”
  仪妃轻哼一声:“谅他们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药可是楚家历代传下的秘药,若真有人知道,便只有她那身在慈宁宫的太后姑母了。
  只是区区一个容美人,能劳动她老人家的大驾么?
  仪妃目光落在栖梧面上,淡声道:“碧澜那处如何了?”
  提及碧澜,栖梧免不了生出几丝兔死狐悲之感,抿了抿唇,道:“人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腿脚伤得厉害,行动不便。宫里,终究是留不得了。”
  何况,她还是因得罪圣上才落了这般下场,宫中容不得一个戴罪之人。
  闻言,仪妃阖了阖眸子,轻声道:“这件事,本宫会替她向圣上求个恩典。等过段时日,你亲自送她回府,让我母亲好生照料。我们楚国公府,还养得起一个闲人。”
  栖梧听得这话,心头一松,忙俯身应道:“多谢娘娘,奴婢这便回去告知碧澜。”
  仪妃颔首,望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味深长:“碧澜不在后,这宫中里里外外,本宫就靠你一人了。”
  栖梧一听,连忙表忠心道:“娘娘放心,奴婢为了娘娘,便是刀山火海也不怕。”
  仪妃轻轻一笑,挥挥手将栖梧打发了下去。
  身后,侍立良久的崔嬷嬷上前道:“娘娘,这月分明是给了那蹄子丹药,怎会?”
  仪妃眸中冷色乍现:“嬷嬷是说,她并未用药?”
  只是,这可能么?会有人宁愿受着百蚁噬咬的痛,也不用药?
  崔嬷嬷到底老道,比仪妃想的更多一些:“娘娘说,那蹄子有无可能,是自个儿想要留着那药仿制?”
  仪妃不语,指尖敲了敲扶手,须臾后抬眸吩咐道:“劳烦嬷嬷替我去趟太医院。”
  除了昭月宫,其余各处皆也盯着乾盛殿,期盼能打探到什么风声。
  只可惜御前宛若铁桶般密不透风,直至掌灯时分,才传出消息,今夜圣上不入后宫。
  说是不入后宫,可乾盛殿中,却还躺着位娇人。
  乾盛殿内。
  偌大的龙榻上,女子肌肤胜雪,原本沾着冷汗的鬓发早已风干,随意散落在耳侧。
  裴玄祁曲腿占了半边床榻,随意倚在床榻一侧,手中捏了本《治水策》在看,目光不时从那娇人面上扫过。
  他想,许是这人生的格外好看,才叫他难得软下心肠。
  依着规矩,本是召完太医就应用辇车送她回昭月宫的,不知怎得,竟将人留到此时。
  思绪微转,耳侧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吟。
  女子纤长浓密的睫毛一颤,接着一双澄澈的杏眸缓缓睁开。
  蕴玉睁开眼时尚有些晃神,帐外灯火太盛,逼得她微抬手臂遮挡,半晌才适应过来。
  还不等她回神,便听见男子清润的声音道:“醒了?”
  蕴玉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以及晕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怔然地望着裴玄祁:“圣上...”
  裴玄祁转眸看她,将书搁在一旁,垂眼审视着她。
  也许是睡得太沉,女子面上仍带着一抹淡淡的绯色。
  一触及裴玄祁的目光,蕴玉便如惊弓之鸟般试图起身,语气惶急:“是妾僭越了。”
  动作间,锦被滑落肌肤,露出半截凝脂般的肩头。
  还未完全起身,男人微凉的指尖便摁在她肩头,将人不轻不重地摁了回去:“既是病了,就安分些。”
  “病了?”蕴玉神情一凝,纤指无意识攥紧锦被。
  “你不知自己是何病?”裴玄祁俯身,手掌撑在她身侧,指间轻轻捻起她一缕青丝在手中把玩。
  听闻此话,蕴玉心中萌生出一股巨大的希翼,几乎是迫不及待般问道:“圣上说,妾是何病?”
  裴玄祁侧眸瞧了她半晌,久到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中那颗心狂跳的声音,他才低笑出声。
  “怎会有人盼着自己有病呢?朕的美人,自然是身子康健。”
  闻言,蕴玉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待目光触及到裴玄祁似笑非笑的眸子时,瞬间打了个激灵。
  他在试探她!
  一瞬间,蕴玉整个神志登时清明起来,连忙挂上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意,冲着裴玄祁柔声道:“那便好,妾还能陪着圣上更久些。”
  裴玄祁对此不置可否,忽然伸手捉住她一双柔夷,指腹在她指尖缓缓摩挲,笑道:“容美人可是爱极了朕?”
  蕴玉蹙眉,不知这人的思维是怎么跳跃到此处,但她口中极快答道:“自然,妾这一生,最爱的便是圣上。”
  “呵呵——”帝王愉悦地轻笑出声,忽然将她手指捉至唇间轻吻:“太医说,容美人替朕熬汤,伤了手指,你说,朕要如何赏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