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邱茗满手的血,止不住地发抖,季忠的尸体横在眼前,斑驳的墙壁上一片血污。
  幽幽呜鸣声回响,宛若来自地狱的召唤。
  别……
  “望舒兄?”
  邱茗回过神来,掌心直冒冷汗。
  季常林再次眨着眼问:“望舒兄,你贵姓?”
  邱茗转身,无色的唇边略过一抹浅笑,“免贵姓夏,夏望舒,是……”
  咳了声,“是他堂弟。”
  嗯?夏衍挑眉。
  “感谢二位公子出手相救!今日之恩没齿难忘!”季常林郑重道,又后退半步向邱茗作揖,“望舒兄,日后在朝堂上,不论何事,言寒必来助你,义不容辞!”
  噗。夏衍差点没绷住,心想,这兔崽子这般好骗?
  “言寒荣幸,咱以后就是兄弟了,二位这会得空不,我请二位公子去茶肆一坐?”
  “公务在身,略有不便,下次吧。”邱茗回绝了。
  “舍弟说的是啊。”夏衍附和道,也不管邱茗脸色多难看,明目张胆勾过人的肩膀往怀里搂,“改日,小爷定带舍弟与公子一聚。”
  “是吗,那就不打扰了。”季常林一脸失望。
  “若是有缘,何必在乎此一时彼一时。”邱茗道,一边想挣脱抽出身,可夏衍无赖,死捏着他的肩膀不撒手。
  夏衍煞有介事地和人作别,“常林,回见。”
  季常林笑得开心,挥手道:“叫我言寒就好,告辞了。”
  待人走远,夏衍咋舌,“敢攀我夏家名号,副史大人好大的排面。”
  “内卫不是朝上臣,使个假名而已,有什么奇怪的。”邱茗含笑,一手指亮出断血刃,“你什么时候撒手。”
  “搂下舍弟怎么了,这可是副史大人自己说的,夏公子。”夏衍当真混账,不放过任何一个膈应人的机会。
  “身份使然,何必当真。”
  “当然当真。”
  夏衍俯下身贴近邱茗的鬓角,将人彻底拥入怀中,嗅着人发间甜腻、清冷的气息,在耳畔呐言道:“若水之于茗心,臻道至于至善,怎么,副史大人姓名,就这般见不得人?”
  “如此好意,在下不配,”邱茗看着眼前的人,睫毛深深,笑意浅浅,“与其问我姓名,不如担心旧伤复发该怎么办。”
  “我旧伤如何,副史大人不清楚吗?我身上这几个口子,不知出自谁手。”
  邱茗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指尖掐入肉中。
  哪知夏衍像把了他的心脉,低声说:“季常林,你认得,对吧。”
  第8章
  季常林,季忠的孙子。
  季忠乃先帝时期的宰相,大宋开国功臣,两朝元老,只因反对天后赵知维登基,全家被问罪。老宰相本人被以谋反罪赐死,季家被抄,家眷全部没入永巷为奴,长子以身殉道自尽后不久,女眷也接连故去,季常林估计是读过点书才勉强脱去奴身,谋了个散官闲职。
  车马声喧嚣,咔哒一声,木轮碾过石街的坑洼,马夫大声吆喝驱赶路中央的人群。
  “嗖”一下,邱茗指尖划过,寒光凛冽,夏衍反应极快,瞬间后撤,脸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夏衍抬手蹭下血渍,皱眉道:“啧,搂一下的事,玩笑罢了,何必这么凶。”
  可抬眼,邱茗的表情冷的可怕,“夏衍,这事和你,没关系。”
  说罢,挥袖离去,留夏衍一人木在原地。
  那眼神是凶狠,是愤恨,还有一种……
  夏衍以为自己看错了,竟还有一丝悲凉。
  脸颊的血渍已干,邱茗这刀断血刃夏衍躲得快,然而对方真不像在开玩笑。
  日过晌午,这个时辰香铺没什么客人。
  凝香坊的老板娘双眼微阖,朱唇点落,柔身斜倚柜台,玉指扑小扇,身后一整个墙壁错落方格中一味味香料散发的气息催人困顿,禁不住遮面打了个哈气。
  忽闻脚步声,有人推门而入。
  “劳驾掌柜,来寻一味香。”
  老板娘睁了睁眼,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前者声如昆仑碎玉,面如春宵桃嫣,连上京最曼妙的女子都要怯他三分;后者剑眉凌然,虎牙岑岑,若不是脸上有道新伤,全然不输于前者的英气。
  心下不由感叹:真是一个美,一个俊。
  立马困意全无,喜笑颜开问:“不知二位公子寻哪种香?小店香料齐全,你看这树兰、当归,都是昨日新到的好货,公子不妨说说想赠与何人,我好找?”
  邱茗笑说:“不是赠人之物。”
  夏衍则直言道:“有一珍贵物件,不知姑娘可否认得。”
  老板娘轻声笑,“凝香坊什么芳草木蔼都见过,公子看上什么或想寻什么,告诉我便是。”
  夏衍闻言,熟练地半支在柜台上,低声说:“江淩月,姑娘认得?”
  老板娘睁大了眼,花容失色,扑了小扇推脱,“此种禁物小女子怎么会有,况且江淩月一香难求,若是有,小店也售不起啊。”
  “姑娘误会,莫听这人胡言乱语,”邱茗行的彬彬有礼,“此番前来并不求禁物,只是听闻多年前江淩月扰乱宫闱,凝香坊的店主制奇香得以缓解,说能平心解气,破禁香之毒,正巧,家中长者近日血火颇盛,便想问问此香能否解热火。”
  “是了,老太公年岁大了,大夫说不宜服药,”夏衍扯起谎来轻车熟路,“哎,可惜了,还想着问到点拿回去快活。”
  “哎呀,二位公子真会开玩笑。”老板娘涂了胭脂的双颊惹人,大大松了口气,小扇一撩就说,“当年全是我家那口子操心,无非是多加了黄连、金银花、薄荷之类的,再辅龙涎熏之,都是常见玩意,都是平庸之物,没什么稀奇的。”
  邱茗轻笑,“龙涎这等香,怎会是平庸之物。”
  “哎呦喂,这位公子行家啊。”老板娘两眼放光,小扇点了邱茗的胳膊,腰线扭得山路十八弯,“二位有所不知,龙涎中有一偏方唤作龙涎碧,留香持久,添加一味能数十日不退,有些药坊辅以熏疗,也是常有的事。”
  传说龙涎香取自海中生物腹中,吸体内精华凝结而成,其香独特,韵味悠长,因其数量稀有,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夏衍点了点头,想着,凤陵台尸体留香是凶手杀人时留下的,这么说找到有龙涎碧的人即可,于是问老板娘是否有人买过这种香。
  “公子,您这可就为难我了,那香是混合而制的,不比龙涎稀有,神都哪家人喜欢,讨了去,我也不可能各个都留意吧,不过……”
  老板娘煞有介事地沉下声,“上月有一达官贵人来我这买了方龙涎碧,你们知道是谁吗。”
  夏衍摇了摇头。
  只见老板娘倾了身段,朱红微抬,“那下人什么都不肯说,但街坊们都传言,他主子,是那闭门不出一月之久的吏部尚书侯大人……”
  两人一听此名,顿时警觉起来。
  吏部尚书,侯献之,上月那个被匦箱告密勾结逆党之人,听说为了避风头称病了许久。
  这么说,吏部尚书买龙涎碧熏香,是因为沾了江淩月吗?
  夏衍没敢往深处想,他看向邱茗,对方神情泰然,只见这人走过去岔开话题,又问了些无关紧要的事,看上去似乎对老板娘的香很感兴趣,不出意外老板娘被哄得喜笑颜开。
  思虑无果,夏衍矗那偷了会闲,余光扫过香铺陈列的香品,青瓷小罐,秀鸟铜炉,檀佛珠串,斑木沉土。
  不出意外地被一精巧物吸引目光,那物件不出手掌大小,像女子喜爱的胭脂盒。
  “公子这是好东西啊,”老板娘欢天喜地小碎步点迎上,摊手便滔滔不绝介绍,“这香膏颇受姑娘们喜爱,涂身上清香四溢,寻得心上人欢心。”
  说着又小扇掩面道:“而且,用作合欢之物,也是……颇有风情。”
  这话听得夏衍尴尬,忙回笑说自己只是看看。
  怎料老板娘小扇摇得奇快,忽而眼珠子一转,“男女合欢可用之,男子之间……亦可……”
  说完下巴还朝邱茗那边点。
  此言一出,夏衍瞪大了眼,鬼使神差地顺着老板娘视线看向邱茗。
  邱茗正站在木架前静静端详着一块香木,那人本就瘦弱,略厚的衣衫未盖过分明的身段。
  恍惚间想起那晚,这人长发散落躺在自己shen下的模样。
  何等的,勾人心弦。
  又是一眼。看的夏衍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一大嘴巴子,耳根刷一下红了个透。
  老板娘眼尖,一脸期待,嘴角快裂到了耳朵根,挤眉弄眼地谄媚道:“公子,考虑看看?”
  ……
  二人费了些口舌才摆脱老板娘的推销,走出凝香坊。
  夕阳落日,洒在石道上光辉斑驳,喧闹的街市,人们差不多也散了。
  “明知凝香坊私贩江淩月还打草惊蛇,”邱茗盯着眼前人,全无在店内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