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竹简之对冉芷的反应饶有兴趣,冲人打趣,“你家小跟班挺在乎你啊,十三,这么受欢迎?”
  “小孩子而已,你瞎叫什么劲,”夏衍浑身疼得不行,支起身的动作略显僵硬,邱茗扶了他一把,这人便开始不要脸地赖对方身上,“看也看了,小爷好着呢,还有什么指教?”
  “怎么,当哥的关心一下不行?和戎狄打场仗,半月没音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小子交代进去了。”
  “你会好心?”夏衍哼笑,他太了解竹简之的性子,不急着奔丧就不错了,亲昵的氛围被横插一刀,有些不爽,“小爷困乏懒床,你带一群人来围观,我感激不尽。”
  “十三,别怪我没提醒你,”竹简之笑得意味深长,“那孩子的事你最好回应几句,不然小小年纪不懂事,容易钻牛角尖。”
  说着,目光看向邱茗,两人视线相撞,“情之所起,不怕一往情深,就怕执迷不悟。”
  “我讲过好多次了,可那孩子固执,我不能说他不干就把人赶出去吧?”夏衍感觉头疼。
  先前年少时处理过不少莺莺燕燕的债事,他面容极佳,又会骑马射箭,少不了宫里宫外的姐姐妹妹们侧目惊叹。
  有段时间送香囊、求八字的数不胜数,可那时的少将军人轴脾气也轴,礼貌谢过后,平日多随意打发了,然而面对整日跟在身边的男孩,反而略显棘手。
  “冉芷心思重,既然说开过,再挑破难保他想多,以后慢慢就懂了,”邱茗回忆起过往种种,冉芷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一丝疑虑闪过,“想来,他心里也明白吧。”
  “到底是中原八将后人,我自会给他找个去处,况且,”夏衍搂住人显摆,“已有家室,怕我把持不住得问副史大人的意思。”
  “行了行了,这一唱一和的,害我白担心,”竹简之吃了一嘴狗粮颇为不满,抬屁股走人,“你两继续,不打扰了,告辞。”
  留在账内的人有些尴尬,夏衍手欠,故意搂人腰犯混,露出一副可怜样。
  “月落,我伤口好疼……”
  “既然疼就别动。”
  邱茗冷脸一把给人塞回被子,转身抱来自己那一床,叠上厚厚一层,命令道。
  “躺好,睡觉。”
  戕乌站在帐顶呱呱啼叫,埋头啄了翅膀,尾巴翘屁股一甩,雪花散落,鸟儿骄傲地昂起脑袋。
  退守宜县的队伍修养有一段时日,境外大小交战几次,双方谁也没占上风,戎狄骑兵忌惮中央调军不敢大范围发动进攻,坐守宜县的军队保留实力也未乘胜追击。
  颜纪桥瞒着老父亲带队支援兖北,家书理由写地滴水不漏。
  于私,旧友边塞遇险,不可不顾;于公,蛮族猖獗,危及疆土存亡之秋。
  一番言论下,大理寺卿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夏衍恢复得快,躺了几天便能靠床头和竹简之“过招”,然而邱茗的病断断续续拖了很久,兖北天气冷,时常这样咳一会缓一会,让宋子期很为难。
  这日,自认为旧疾暂缓的人,又不肯吃药。
  常安:“少君,不吃药身子怎么好。”
  “祖宗,我给你磕一个了,”宋子期端着碗,耐下性子劝道,“兖州本地药材比上京好数倍,你不抓紧补回来,在这鬼地方活过两月算你命大。”
  邱茗探了眼药汁,白桑叶碾碎熬煮的汤汁发黑,散发着酸涩的苦味,闻一鼻子就想吐。
  兖州的药是好药,但也真的难喝。之前怀婴这类戎狄的土方子就是如此,没想到而今宋子期不知从哪里寻到的白桑更胜一筹,苦得舌头发麻,咽下去就像一团处理粗糙、混有叶柄的烂菜叶子。
  夏衍当仁不让伸出手,“我喂他。”
  谁想,迎面而来宋子期怀疑的白眼,“没好全的人闭嘴。”
  被逼无奈,邱茗不情不愿地接过碗,闭眼灌了一口,不出所料甘草噎到喉咙,呛得扶床沿干呕,夏衍赶忙扶住他的身子顺背,一时分不清谁伤得更重。
  “我大兖州的药就这么难喝?”说话人登门入室,向所有人施礼,对人道,“副史大人,良药苦口,白桑味道烈,可不似怀婴只能舒缓,此类极地珍品,有期望根治。”
  “我知道……”邱茗咳得没力气,药汁苦涩搅得口中没有味觉,常安给他塞蜜饯都不管用。
  “小可汗的军队没有动作,王泯被赶回去了,你们能多休息几天。”竹简之一屁股坐椅子上,“诸位没怎么见过戎狄打仗,这次吃亏,没关系,下次必定带你们讨回来。”
  袭击他们的宋人叫王泯?
  邱茗心下留意了一分。
  “副史大人有所不知,这位的名头可谓一等一的响,雁军的弟兄们化成灰都认识他。”
  靖安八年,秧州叛乱的同时,兖州局势急转直下,不知是趁虚而入还是有意为之,本谈论和亲的两国因小可汗诛杀使臣动荡再起,当时帮戎狄出谋划策对付大宋军队的人,就是这个王泯,首次交锋害宋军吃大亏。
  那场仗发生在燕山旁,后称燕山之乱。
  说起燕山战役,邱茗顿感不妙,想制止竹简之已经晚了。
  “卖国叛变的,还有个人。”
  竹简之眉飞色舞的阔论戛然而止。
  邱茗攥紧衣袖,不忍听下去。
  先前一言不发的宋子期捏紧拳头,齿间发狠。
  “以使臣身份前往戎狄部落,翻脸不认人泄露我朝情报,害大宋军队战败,若不是李靖杰将军临危受命,我朝北部三州四十六县早拱手让人,如此大罪之人居然客死边外,真是便宜那混账了。”
  边说边站起身,头也不回摔门而出。
  “师父!”常安想追没追上。
  椅子上竹简之叹了声,“我没想到要提。”
  “可是那场仗是小可汗得势的开始,王泯叛逃与之有关,不得不提,”夏衍目光,“只是十一年前燕山之乱,不该当他的面说。”
  “为什么?”常安惊讶问。
  “贤德三十二年,北狄联合西番共犯我朝,兰阳宋氏使节只身前往,弯刀过身面不改色,在吐番王与可汗面前舌战群臣,深中肯綮,短短数日内使敌国联盟土崩瓦解,救大宋于危难。”
  邱茗微弱出声,看着人离去的背影缓缓道,“那个出使北狄求和,后又叛出中原的人。”
  “是他爹。”
  第78章
  室内静得出奇, 常安局促地站在墙角,小孩见过宋子期生气,气到头上怼天怼地得理不饶人, 可现在反而闷下声满是愠怒。
  “抱歉, 我不是故意的,”竹简之低下头, 无奈笑了笑, “宋使来兖州时有过一面之缘, 后听闻他叛出,事出突然,没留意他有子嗣。”
  邱茗:“他不想提, 旁人自然知之甚少……”
  曾经若有若无的意识中,他感觉, 宋子期和自己有些像,都有一个“反贼”的爹, 一个说不出口的身世,唯一不同的是宋子期和父亲少有接触,战乱过后也无人在意一个已死之人。
  少有人想到, 刀子嘴的太医郎竟是大名鼎鼎使臣宋清允的后代。
  “宋使常年出入关外, 将连尘托付给云游僧人照看,靖安八年北地三州大乱,那僧人便带着他随商队去了淮州, 此后便再也没回来过。”
  在邱茗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他进菩提寺时有过一个师兄, 擅长医道,对各类药草如数家珍,跟般若大师学习两年后便独自上京谋出路。
  生父抛妻弃子成了叛臣, 为天下人不齿,宋子期恨透了父亲,如果不是邱茗执意前往兖州边境放心不下,宋大夫可不会出现在这里。
  “罢了,往事不提,外面日头好,我去打两壶酒,好好犒劳咱们宋大夫,你们两伤得这么些天,人忙前忙后没歇过,走了。”
  “滚吧。”
  夏衍挥手送别,一回头,坐在床边的人长发遮住脸侧,看上去忧心忡忡。
  邱茗心里很乱,如果近在眼前的敌人是十几年前与宋子期有关的人,那么他此次莽撞跑来兖北将把人置于危险的境地。
  传闻中宋清允为一异族红颜而调转立场对付大宋,因当时朝廷与戎狄议和毫无防备,获悉边境县城弱点的戎狄骑兵以雷霆之势横扫淀西池城造成三县丢失。
  据说宋清允死于战乱,两中原人身在戎狄部落生前多少有过接触,若王泯知晓了宋子期的存在,将其身世公之于众,很可能给人带来祸端。皇帝没说不代表不知此事,虽然宋子期对外声称自己无父无母,可万一旧事重提,太医署乃诊生问死、宫中关键之所,谁又肯放过他?
  “宋大夫不涉朝政也不带兵,不会和王泯撞上。”
  夏衍看透了他的心思。
  “当事人已死,想拿十几年前的事再做文章,要么唯恐天下不乱,要么对太医署居心叵测,再说,你也不知当年详情,大不了见招拆招,他当太医多年,高低论个功过相抵,陛下还能直接闭眼剁了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