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黄太太皱了皱眉,示意大丫鬟吟芳拿来了东西,圆形的青花瓷盒里,脂膏散发出香味,“以后每日净手净面再抹上它,知道不?”
  “好……”
  “用完了再朝吟芳讨要,倘或偷懒,仔细我揭了你的皮。”黄太太嗔眉竖目。
  黄时雨一一应下,心里不停打鼓。
  “吟芳,帮她梳个头。”
  黄太太想瞧瞧黄时雨作女孩打扮,命人为她梳头。
  黄时雨只得当个木头玩偶任凭摆弄。
  她坐在上房的大窗子下,身上笼了一层柔软如烟的金色晨光,毛绒绒的小胎毛儿也被吟芳一双巧手打理的整整齐齐。
  眉眼依然明媚,不见半分凄凉愁苦。
  她不解地望着黄太太。
  黄太太也神情凝滞望着她,半晌才艰涩吞咽了下,厉声道:“吟芳,拆了。”
  于是吟芳又将梳好的少女发髻全部拆开,重新为黄时雨挽了小道童的头。
  黄太太陷入了沉默,眼底暗流涌动。
  “娘,我可以回去了吗?”黄时雨问。
  黄太太才缓过神,不耐烦地摆摆手。
  理智上,黄时雨等同一堆雪花银;情感上,黄时雨承接了黄太太对她亲生母亲的仇恨。
  黄太太想要银子,却又接受不了黄时雨真的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黄时雨脚步轻快离开上房,日光灿烂,院子里的樱桃树已经结果,再等个三五日即可成熟,细腻多汁,酸酸甜甜。
  可惜明儿一早就得回甜水铺子。
  既然黄太太突发善心,准了黄时雨在家偷闲,她便去县里看望姐姐。
  来回加起来还不足一个时辰,比起甜水铺子,近得很。
  她到了姐姐的家,槐树巷。
  正逢姐夫在县衙当值,姐姐的婆母则去乡里吃酒了,家中只余姐姐带着一个丫鬟和婆子忙碌。
  “梅娘!”姐姐略显疲惫的眼睛,在看见她时忽然亮了,将人抱在怀里。
  黄莺枝比妹妹大九岁,娘亲去的早,黄时雨连奶水都没吃过几口,东家借点,西家凑点,再加上黄莺枝自己熬米汤,竟神奇地养活了。
  正因娘亲去的早,很长一段时间里,黄时雨都以为黄太太是自己的生母。
  无论生母如何打骂,只消唤一声,年幼的她就会立刻回头,幼兽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五岁前,不管吃多少藤条鞭笞,黄太太仅需轻唤“梅娘”,黄时雨就会重新依偎着她。
  看起来很有趣,黄太太乐此不彼地玩着。
  现下姐妹久别重逢,两厢欢喜。
  丫鬟打水伺候黄时雨洗手净面,姐姐则擦了擦眼角,净手继续蒸馒头,却如同小时候那般,专门给黄时雨捏了只小狗馒头,上锅蒸了。
  这日泽禾风和日丽,浮光浸染半边天际,清苑一池莲叶浮在荡漾的水面,几束新荷亭亭清绝,景色动人心魄。
  福生抱琴跟在少爷身后。
  这是简珣前往上房为阿娘抚琴的必经之路。
  家里多了一个表妹,并不陌生。
  阿爹去世前,表妹经常与他一起玩。
  十岁后,就不怎么来往。
  昨日在东次间倒是遇上,因着礼数,他并未乱瞟。
  却不意还是再次相遇,五年后的重逢,宋鸢长得不太一样了,但却只需一眼,他就知道是她。
  宋鸢立在岸边看丫鬟采摘新荷,嫣然而笑,似是觉知了两道炽热目光,便携着未散的笑意望了过来。
  四目相抵,那日的微风仿佛都变得缱绻了。
  简珣凝眸立在原地。
  “阿珣哥哥。”
  宋鸢红着脸轻声打碎了他那一瞬间的失神。
  简珣柔声道:“你若想要荷花,可让萍儿去张妈妈那里借船。”
  宋鸢并不敢抬眼看他,“我只要一朵,用不着麻烦的。”
  岸边就有一朵,可是萍儿胳膊太短,总是差那么一些。
  简珣走过去,稍微伸手摘得毫不费力,递给她。
  宋鸢双手接过,少女柔软的袖摆擦过了他手背,留下一片淡香。
  她抱着他送的花,展颜而笑。
  简珣将手背在身后,朝表妹辞行。
  宋鸢望向他平静的脸色,不再说什么,福了福身,又忍不住偏头凝看那道背影,若换做幼时的阿珣,一定会拉着她的手,有说不完的话。
  午膳后,简珣又收到了女孩子的谢礼。
  用“又”是因为他想起了邻家傻傻的黄时雨。
  福生道:“是萍儿姐姐亲自送来的。宋家大爷今年路过邵西,专门买了几套分给家中弟弟妹妹,上层是给您的,第二层是鸢小姐送您的。”
  他不喜金银玉石,也不爱名画古玩,只对瓷器感兴趣,尤其邵西出产的。
  原来宋鸢还记得。
  宋鸢的谢礼是一套崭新且完整的十二生肖拟人娃娃,摇头晃脑,憨态可掬,可书案位置就这么多……他抬眸看向笔架旁黄时雨送的那只狗。
  心念一动,他将黄时雨送的狗和兔子收进左手边的暗格,重新摆上了宋鸢送的一整套。
  第5章 化妖
  槐树巷的姐妹一面蒸着馒头一面闲聊。
  黄莺枝的丫鬟买了半斤排骨回来,做了一盘糖醋口的。
  用饭时黄莺枝把排骨一块块全垒在妹妹碗里。
  “姐姐也吃。”黄时雨夹给姐姐。
  以姐姐的性子,但凡妹妹爱吃的,便一口也舍不得沾。
  用完饭,黄时雨坐在圆杌子上,任由姐姐为自己梳头。
  黄莺枝问:“可还记得我教你缝的月事带?”
  黄时雨已满十五,月事迟迟未来,想必也不远了。
  黄时雨老实回答:“已经做了六个,先用热水煮沸再以烈日暴晒,最后放在我盛小衣的箱子里呢。”
  黄莺枝满意地点点头,道:“再缝六个,勤换洗休怠惰。”
  黄时雨甜甜地应下,忍不住好奇问道:“月事是什么东西呀?”
  黄莺枝直言道:“咱们女子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东西,哪天你若觉得下边不舒服,还流血,便是它了。”
  流血!黄时雨有些害怕,“姐姐,它会不会让我很疼?”
  “有的人疼,有的人不觉得疼,就是身子乏累,莫沾染辛辣生冷,倒也不算难过,忍忍几天便过去的。”
  黄时雨似懂非懂,心里希望自己永远也别有这糟心月事。
  黄莺枝道:“虽说鹿锦书院的读书人多数品行端正,将来或许还是举人大老爷。”
  在普通百姓眼里举人已算文曲星,进士及第宛如鬼,听过没见过,所以黄莺枝觉得举人已是顶峰,不得不提点妹妹几句,“但也莫要被那功名利禄迷了眼,听信小公子胡言乱语,明白不?”
  黄时雨笑嘻嘻的,“放心吧姐姐,平日莫说几乎遇不到他们,便是遇上了年纪多数比咱爹还大呢,哪有甚么小公子。”
  说罢又想起了简珣和五个金主,不过他们在黄时雨眼里不算男性,算永远都不会跨越的对岸的大佛,一种不同阶级的符号。
  黄莺枝对这个妹妹还是了解的,没那些花花肠子,“我同阿爹商议过了,你在铺子做工,理应有月钱,莫管黄太太怎么说,都要把钱收着藏好,听见没?”
  “听见了姐姐。”
  “咱们女子将来嫁到婆家,全指望手里的三分银子,你若无钱傍身便要矮人三分。”
  黄时雨对姐姐的话奉若圭臬,逐字逐句牢记。
  黄莺枝原想帮妹妹扎两朵漂亮的双髻,梳着梳着又变成了小道童髻。
  她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议亲前……不若就一直这样子吧。”
  “记着了姐姐。”
  任是几多不舍也终有一别,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黄莺枝千叮咛万嘱咐,未时没过多久就送走了踟蹰不前的妹妹。
  走之前,把小狗馒头包好塞进黄时雨的挎包里。
  且说这日另一对姐妹也在叙旧,简欣兰与程氏闲话当年京师盛况。
  话锋一转,简欣兰笑道:“明年乡试,我们珣哥儿下场,中个举人不成问题,只不知往后的会试妹妹可有打算?”
  大康的科举,通过乡试第二年可直接参加会试。
  却也有个不成文规矩:参试举人考前需拜见礼部主考官或同考官,拜了谁将来便是谁门生。
  如同世家大族各房同气连枝,朝堂内外亦有自己的同气连枝。
  不拜则形同孤家寡人,即便中了贡士也很难再精进。
  纵使才华横溢殿试排名前二十,仕途亦是坎坷,无人保举,无人指点。
  当然,这门生也不是白参的,身为受参的恩师,自会想方设法庇佑自己门生,不遗余力推举,自成一派。
  故而能不能拜一个好恩师,也大有文章。
  程氏浅笑,“慎远生前也有故旧,总能照拂一二。”
  慎远乃简珣父亲的表字。
  简欣兰道:“妹妹指的可是刘阁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