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黄时雨正在烛火下念书,唯有读书才能使她真正的平心静气。
  听见了姐姐说的话,她又从书册抬起脸,“姐姐早点休息吧,且在家里好好养伤,我的事会自己解决的。”
  从前遇到大事,黄时雨都会求助黄莺枝,以期拿个主意,如今给大户人家当贵妾这等大事中的大事……竟从头到尾冷静异常,甚至一句“姐姐,我该怎么办”都未开口。
  “你怕我命你答应才不敢开口对不对?”黄莺枝浅笑,看向摇曳烛光后妹妹朦胧又稚嫩的脸庞。
  黄时雨眼睫轻颤,“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简允璋素来迁就我,以他的人品将来腻了也不会做出苛待我的事。这是一门对我来说最完美的姻缘了。”
  黄莺枝点点头,有这样的认知,说明梅娘真的长大了,“那为何又不愿呢,因为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
  黄时雨摇了摇头,“妻也要与旁人分享夫君,在感情上同贵妾一样可怜,不过是比贵妾多些利益保障。”
  原来正妻和贵妾,在黄时雨眼里都是可怜人。
  黄莺枝突然开始认真打量妹妹,“那梅娘为何不开心呢?”
  原来她的不开心这么明显,都被姐姐发现了。黄时雨眉心轻拢烟愁,“画署不收庶出之人,包括为奴为妾者。”
  她的眼睛里盛着灿烂的前途与未来,怎会拘泥于嫁人生子,后院二两碎银。
  终日为二两碎银蝇营狗苟的姐姐陷入了沉默。
  平民女孩,唯有嫁人才能重生更改命运。
  简允璋却给了黄时雨一条最安逸的捷径。
  可是做了贵妾就失去进画署的资格。
  这与她的心愿背道而驰,注定与简允璋背道而驰。
  次日,黄时雨借口送简夫人画册,在黄秀才欣慰的目光中重新叩响了简家的角门。
  门子立刻前去通传,半道遇上了福生,福生是个机灵的,一把拦住门子,“你回去吧,我去通传。”
  门子只好原路返回。
  没想到给自己引路的人变成了福生,黄时雨诧异几瞬又猜到了原因,便依言随他而去,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园子,竹林掩映,碧树成荫,是一栋二层的居所,名曰“墨斋”,这种连着花园的独栋不用猜也是主人家的。
  简允璋换好常服从正厅走出,一把拽住黄时雨手腕,“跟我走。”
  黄时雨不愿意,“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回:“衙门。”
  黄时雨望向他。
  简珣道:“趁现在我还有空,陪你去衙门销了文书。”
  黄时雨眸底微亮,“真的吗?”
  简珣牵了牵嘴角,“这有什么好骗人,你不会真以为我看上你了吧?我这人就是爱管闲事,见不得弱者深陷泥淖,既然能花一千五百两买福泽,那花两千两买你又有何不可?毕竟你在我心里比福泽重要的多,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黄时雨有一瞬的迷茫,怔怔望着他,“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早些说了……我还多感激你些。”
  “感激?”简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怎么会感激,我对你的好,合心意的时候是理所应当,不合心意了便要记仇的。”
  黄时雨追不上他阔步如飞,却听清了他的怨怼。
  “我没你说的那么坏,也不是不知感恩之人,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她气喘吁吁拉住他。
  简珣慢慢停下步子,回身凝视。
  黄时雨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鼓起勇气看向他,“如今我再求你一件事,可不可以先别告诉我爹我擅自销了鬻妾文书,我明白这个要求很过分,也不是要昧下你的两千两,我会还你的,真的。”
  她忙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据,书写标准还按了手印,用力地放在简珣手心,“你看我写的规不规范,这是两千两欠条,你别告诉我爹,我,我努力挣钱还给你好不好?”
  简珣沉默地望着手里的借据,尚带着她的体温。
  黄时雨也知自己的要求过分,“这么多银子我这辈子或许都还不起,还提这种要求真的很可笑,简直是在欺负君子。”
  她自嘲一笑,似乎是下了某种重大的决心,“给我一年时间好不好,一年后还你三百两,若是三百两都还不起我就给你做贵妾。”
  一年后若考不上画署,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么跟谁不是跟,至少简允璋不会苛待她。
  简珣始终垂着长长的眼睫,就当黄时雨不抱希望之时,忽然轻声道:“好。”
  “你若还不上就心甘情愿跟我吗?”他似是不放心,又补问一句。
  黄时雨道:“决不食言。”
  “我知道你不会食言,我问的是你是否心甘情愿?”他缓缓抬眸,眼睛黝黑而明亮,望定了她。
  黄时雨艰涩地咽了下,却无比肯定道:“心甘情愿。”
  简珣似乎是松了口气,将借据收好,轻声叮嘱道:“我答应你,但在长辈眼里你已经算我的人了,且也知道是我的人,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
  黄时雨迟疑了下,又用力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假装听你的话。”
  简珣“嗯”了声,“福生,让素秋送顶帷帽来。”
  素秋来得飞快。
  简珣亲自为黄时雨戴好帷帽,理了理她耳畔碎发,“衙门里什么人都有,戴上这个免得被冲撞了,不要东张西望的,跟好了我知道吗?”
  黄时雨点点头。
  简珣以私人名义约见县令,一路通畅。
  皂吏引二人前往寅宾厅稍后,执名帖进了内衙请示,很快又笑眯眯回来复命,请二人前去县令的厅堂。
  进了厅堂,简珣叮嘱黄时雨坐下喝茶,切勿随意走动,便去了另一侧类似书房的地方与县令关起门说话。
  事情顺利解决,县令与简珣并肩走出房门,二人互相拱手,简珣一再谢过县令大人,并请他留步。
  黄时雨也上前福身见了礼,简珣拉着她快步离开。
  直到坐进车厢,黄时雨还如坠云里雾里。
  简珣将放妾凭证丢给她,上面赫然盖了县令的公章,然后当着她的面将那份鬻妾文书撕碎,也丢给了她。
  从此刻起,黄时雨头上多了一笔两千两巨债。
  她用两千两买断了对黄秀才的最后一丝父女情。
  既是私下来销文书便是不愿旁人知晓,县令不清楚简允璋这么做的意义,但很乐意帮忙。
  盖个章再加上嘴巴严一点,就能让简少爷欠自己一笔人情,何乐而不为?
  现在攒下的人情将来某一刻都可能变成改变命运的踏脚石。
  县令只悠闲了片刻,就有新的麻烦找上门。
  在他治下的大牢有人越狱了。
  重犯在砍头前多半会得到一身全新的衣服和丰盛饭菜,当狱卒按照规矩给丐婆送饭时发现牢门大敞,里头干净的连只老鼠都没有。
  狱卒吓得屁滚尿流,边跑边呼,“越狱了,越狱了,重犯越狱!”
  马车上的黄时雨不知在想什么,一言不发。
  简珣莫名觉得她长大了。
  大人才会深沉,喜怒不形于色。
  “我知道你想进画署,现在你是自由身了,加油呀。”他努力不让自己心痛。
  黄时雨“嗯”了声,“谢谢你。”
  她怎么还谢他呀。
  简珣语窒,心里想的全是如何名正言顺拥有她。
  他调开视线,努力捺下想碰碰她,握住她手的冲动。
  她是他整个年少的幻想与梦,他渴望她的身体也渴望触及她的灵魂。
  更无比阴暗地期盼她明年拿不出三百两,那样,她就不得不心甘情愿属于他了。
  他,想要她,快想疯了。
  这样的冲动只能凭借挥汗如雨的蹴鞠与练剑发泄。
  简夫人突然传梅娘叙话,黄秀才就猜到了什么事。
  当简家仆婢交代夫人已将文书还给黄二小姐,去留凭她自己做主,黄秀才的呼吸都停滞了。
  幸而梅娘是个知道好歹的,昨日并未大吵大闹,今儿个还主动给夫人送画册,想来是默认了。
  默认了好啊,以后好好与允璋相处。
  这个猜测在见到简珣亲自送梅娘回家就益发肯定。
  小两口显然是从其他地方坐马车而归,想必出去游玩了。
  简珣轻轻握住黄时雨的手,将她扶下马车,却没有立即松开,“梅娘,过几天我接你一同回书院。”
  黄时雨瞥了眼附近的婆子,那是阿爹和黄太太的眼线,便任由他牵着自己,小声嗯了声。
  简珣见好就收,依依不舍松开。
  黄时雨已经慢慢接受他不是单纯的发小,是有欲念的男子,对漂亮的女孩子没抵抗力,而她恰好生得美丽,那么他偶尔对她有些炽热杂念再正常不过。
  但她相信他一定不会真的欺负她。
  一对神仙似的壁人。
  黄秀才负手笑了笑。
  此刻,也有个人对着黄家正门的方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