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柳舜华接过镜子,看着镜中人,不觉有些呆了。
  一袭大红嫁衣,金镶玉的头冠压着鸦青鬓发,映得肌肤如初雪剔透,唇上一点朱砂色,恰似红梅落入雪中,眼眸中是藏不
  住的喜色。
  这种喜色,与上一世是不同的。
  上辈子,她心心念念要嫁给贺玄晖,出嫁前自然也是欢喜的。可到底是盲婚哑嫁,她不知贺玄晖喜不喜欢她,何况他们之间身份如此悬殊,欢喜中总带着一点期待与忐忑,虽也是容光满面,到底缺少些底气。
  而今,她整个人松弛又自然,就像是稀世的美玉,无需刻意张扬,即便随意放在角落,依旧挡不住绽放的光彩,美得惊心动魄。
  孙姨娘看着柳舜华,叹道:“今日这身装扮,再配上这通身的气派,整个大安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柳舜华笑道:“姨娘,你莫要这么说,惹人笑话。”
  孙姨娘笑了笑,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原本这话不应当我说,但你上面没个长辈,我少不得要越俎代庖了。”
  时日隔得久,柳舜华有点不太记得,孙姨娘到底同她说过什么,只盈盈一笑,“姨娘你说。”
  “今日你就要嫁人了,那贺二公子瞧着自然是好的,别的不说,单说这聘礼,放眼整个大安,哪家娶亲能做到这个份上。只是,过日子讲究一个细水长流。便是对你再好,也不能恃宠而骄,男人的心,最捉摸不定。”
  孙姨娘话锋一转,“就说你父亲,这么些年,我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你父亲呢,他心里总念着你母亲,完全不把我当回事。这男人啊……”
  柳棠华脸色不好看了。
  父亲是一直念着夫人没错,可这些年府内只有她一个姨娘,并未亏待过她。至于到底为何不将她扶正,怎么她没有半分觉悟。
  她这一张嘴口无遮拦,做事毫无分寸,耳根子又软,总是轻易被别人拿捏,这桩桩件件,哪里够得上做一个主母。
  她听不下去,忍不住上前打断孙姨娘,“娘,今日是姐姐大喜的日子,您说什么做什么。”
  孙姨娘不满道:“你小孩子家的懂什么。”
  说完,作贼似的向四下瞧了瞧,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本书来,不由分说塞给柳舜华。
  柳舜华拿起才要打开,孙姨娘一把按住,悄声道:“这个可不是现下看的,等你进了相府,自己在屋内好好看。”
  柳舜华瞬间反应过来,脸上腾一下红了起来,忙将书收进衣袖。
  上辈子,孙姨娘也是给了她的。
  只是……她与贺玄晖并未行洞房礼,后来他更是连她房门都不进,这本书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是以,她从未看过。
  想到贺玄晖上辈子对她的疏远,她不由想起上林苑内,他与刘妉柔的对话。
  他从未钟情刘妉柔,却依旧拿刘妉柔为借口,可见对她厌恶至极。
  既然厌恶她,当初就应该早早与她讲明,她也不是放不开之人,又怎么死皮赖脸地凑上去找难堪。
  柳舜华只觉得晦气,忙让芳草打了水,将手洗了个干干净净。
  天色渐暗,柳棠华端了莲子百合羹过来,柳舜华方喝了几口,便听到外面鞭炮声响了起来。
  抚春与芳草跑来,说是前方探路的来报,姑爷的迎亲队伍就快到了。柳家的亲眷聚集在柳舜华屋内,上次她们都亲眼瞧见相府送来的聘礼,纷纷向着她道恭喜。
  不一会,外面鞭炮声又响起,紧接着鼓乐奏了起来,阵阵欢呼响彻云霄。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不知谁在外大喊着。
  屋内的女眷们纷纷跑了出去,争先恐后地往前挤,想要看看新郎到底是何模样。
  芳草得了柳舜华的允许,跟着出去瞧了一眼,很快回来,兴奋道:“小姐,听说姑爷的迎亲队走一路撒了一路的钱,外面比过年还热闹呢。”
  上一世,可没这么热闹,娶她的人,也并没有如此用心。
  柳舜华听着外面的鼓乐,看着厅内满是笑意的亲眷,想的却是,贺玄度今日穿上喜服,不知是何模样。
  迎亲的队伍很快到了柳府门口,敲锣打鼓,热闹异常。
  队伍前头那人骑在马上,一身大红喜服,风中衣袂翻飞,雪色中炙热得似一团火。
  柳舜华在后院,听到鼓乐声越来越近,便知是贺玄度进了门,忍不住随着众人一同趴在墙后去看。
  小小的月洞门前挤满了人,看到柳舜华过来,女眷们先是一惊,忍不住笑了起来。
  鼓乐敲敲打打,结亲的队伍进了花厅,本就不大的厅内围得水泄不通。
  柳舜华朝着人群一望,目光落在那灼灼的红衣之上。
  贺玄度长身玉立,手持金玉杖,踏过石阶。他身姿挺拔,脊背如松,衣摆随着脚步微微荡起,姿态风流。举手投足间,矜贵从容,丝毫不见窘迫之态。
  围观的女眷们有些错愕,来之前她们听说,这贺二公子摔断了腿,只能坐在轮椅上,怎么如今能站起来了。还有这风姿神韵,即便是拄着杖,也丝毫不减。
  “蓁蓁,怎么此前没听你说,新郎官这么俊朗?”
  “就是啊,这么清俊的夫婿,还这么有诚意,真是好福气。”
  “那是因为咱们蓁蓁也不差啊,他们这是天作之合。”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议论,柳蔓华气得牙痒痒,原本她是要看柳舜华的笑话,没承想又让她占尽风头。
  柳舜华一愣,婚礼议程烦琐,贺玄度的腿不能站立太久,他竟弃了轮椅。
  柳奉也是怔了许久,喜道:“贤婿,你的腿能站了?”
  贺玄度笑道:“尚不能。昨日为了此事,特意进宫去找太医瞧了,让他想办法让我的腿能站立一日。您看着能站立,其实腿上绑着东西呢。”
  柳奉见他如此上心,频频点头,“贤婿有心了。”
  芳草见柳舜华看得入神,忍不住轻声提醒,“小姐,要辞别老爷了。”
  柳舜华忙回房,仔细照了镜子,重新收拾一番,盖上盖头,去前厅跪别父亲。
  柳奉眼中带泪,忍不住上前将柳舜华扶起,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只是看着她。
  舜华自幼没了母亲,是他将她一手带大。他看着已长成亭亭模样的女儿,想的却是她初生时皱着小脸啼哭的样子,怎么一眨眼,小丫头就长大要嫁作他人妇。
  孙姨娘知晓自家老爷的性情,生怕他忍不住当着宾客的面哭出来,忙笑道:“吉时已到,大小姐要上花轿了。”
  柳奉这才松开手,转过头去。
  尽管隔着盖头,柳舜华依旧能感觉到父亲的不舍,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偷偷擦拭了眼泪,又冲着父亲盈盈一拜。
  柳桓安蹲下身,“蓁蓁,兄长背你上轿。”
  孙姨娘忙过去,扶着柳舜华趴在柳桓安背上。
  红盖头被风吹起,柳舜华看到月洞门前,柳棠华哭成了个泪人。她强忍着内心的不舍,安慰自己,只是去相府暂住,待过了年,便又能重聚。
  盖头落下,她什么也看不到了,柳桓安背着她,步履平稳,一步步出了柳府。
  走着走着,柳桓安突然轻笑一声。
  柳舜华问道:“兄长笑什么?”
  柳桓安朝前方看了看,“短短几百步路,贺玄度回了几十次头。”
  柳舜华心内甜蜜,也跟着笑出声来。
  柳桓安叹道:“原本还想嘱咐你,若是在相府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如今看着,倒是我多心了。不过,相府终非久留之地,等过了年,我亲自送你们离开。”
  柳舜华听着兄长的话,想起上辈
  子。
  当时兄长反对她嫁给贺玄晖,她执意要嫁,以至闹得有些不愉快。背着她上花轿的时候,兄长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她难得落下泪。
  如今,趴在兄长厚实有力的背上,听他细心叮嘱,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鞭炮声响起,柳桓安将她放上花轿。
  柳舜华停了一下,隔着盖头向前方遥遥一望。
  她看不到贺玄度,但她知道,贺玄度一定在看她。
  ……
  相府门前,宾客盈门。
  贺留善坐在正厅,脸上挂着笑,与往来宾客寒暄着。
  贺玄晖站在角落,冷眼看着灯火通明的大厅,拥挤着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有人高呼:“新娘子到了。”
  贺玄晖随着众人木然向外走去,远远瞧见被灯笼、喜牌簇拥着的花轿。
  新娘被人搀扶着下了轿子,红盖头下看不到脸,但身形窈窕,行动娴雅,一看便知是个佳人。
  周遭吵吵嚷嚷,柳舜华蒙着盖头看不清,由人搀着,正欲跨过火盆,突听一声轻叫,从盖头下端的缝隙中望去,只见火盆内的火势一下大了起来,火舌窜出老高,险些烧到喜服下摆。
  她下意识往后一缩,却听见喜娘在耳边提醒,“新娘子不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