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宁之南听这话不对,连忙跑过去,边将兄弟喊起来边推开房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倒真是让她大吃一惊,宁侯爷坐在床榻边的小矮凳上,满脸委屈百口莫辩,而宁夫人则是一手拿着镇尺,一手按在膝头,气势汹汹地坐在床榻上训话。
  宁之南见此景,连忙将眼睛捂住转身,用身体挡住一众要涌进来的人:“出去出去!阿爹阿娘能处理好的,快出去!”
  众人还不明所以便被推出门外,宁之南像个门神一般守在屋外,对着她两个兄弟说道:“你们就在门口待着,绝对不能进去。”
  “那……爹娘若是打起来可如何是好?”元吉问道。
  宁之南低头在弟弟耳边轻声道:“那就帮爹爹叫最好的大夫吧。阿娘消气比什么都重要。”她抬头起身,又见仆人们各个围着,严肃朗声道,“都偷懒呢?散了!”
  仆人们纷纷散去,只几个年纪大的面露难色,凑上来问宁之南:“二姑娘,老爷与夫人当真无碍?老奴在府上待了多年,从未见侯爷夫人吵得那么厉害。”
  宁之南听见这话,神色突然变得凝重,她走了几步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先是叹了口气也不说话,接着拿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盏水慢慢喝了几口。
  老奴们等得心焦,耐不住又问:“二姑娘您就说吧!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让手下的丫鬟小子们说话做事都能小心些。”
  宁之南又是叹了口气,这才说到:“你们也都知道,我爹娘这二十年来夫妻恩爱,我爹更是妾室都不曾有。如今大动干戈,还不是因为……”她消声,眼神瞥了瞥那院子的方向,“唉,我爹娘那么深厚的情意,难不成就要被这半路才认的亲戚给糟蹋了吗?”
  那老奴听见这话,怒气终是憋不住了,她狠狠地啐了一口:“二姑娘今儿个既然说了这话了,那老奴也不忍了,他们一家子,除了那小女儿懂得规矩礼仪,其余三个都是吸血伥鬼。平日里顺手牵羊,占小便宜的事那可真是没少干。
  “老奴也曾禀告过夫人,夫人度量大,看那些东西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儿,顾着亲戚和老爷的颜面便不曾说什么,如今倒好,东西拿不够,倒来抢人。那孟家娘子是他们能肖想的吗?我们大公子一表人才,一举中第,那是朝廷新秀,见了天子圣颜的。
  “呵,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大内宫门都不曾见过吧!也配来和我们提亲戚!同一个姓就是亲戚了?李还是大姓呢,难不成整个唐朝姓李的都是皇亲贵胄了?”
  宁之南本意只是想挑起老奴们对她二叔的怨气,不承想这压根儿不用挑,直接满得要溢出来了。
  一老奴站出来:“二姑娘不必为难,我们在宁府侍奉多年,知道谁才是我们的主子,我们都省得的。”
  几个人说完话便向宁之南行了礼离开,穆宜华走上前来,宁之南再也忍不住,她望着老嬷嬷离开的背影捂着嘴偷笑:“这几个老嬷嬷在我们宁府待了十余年,手底下的丫鬟小子们各个管教得好,严厉得很,眼里也揉不得沙子。有这几位嬷嬷啊,够我那二叔堂哥喝一壶的了。”
  穆宜华坐在她身侧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我们阿南这四年长进不少啊。”
  宁之南面带笑意摆手摇头:“我不过只是学了我阿娘的皮毛罢了。再者,若论管家,你才是我见过的第一人呢,谁敢在你面前枉自称大?”
  穆宜华朝颉芳阁里屋瞧了瞧,房门依旧紧闭,元庆元吉仍旧守在外头:“宁伯伯与夫人好像不吵了。”
  “没事,我阿爹阿娘最宝贝我大哥了,只要看见他,他们俩什么气都没了。今日我阿娘发那么大脾气,主要也是替我大哥委屈。我大哥二十,京城中与他适婚相配的女子虽多,但我爹为武官,此生做不了高位,是以想为我大哥谋一门好亲事。我娘罗列了京中家世、年龄、样貌、才情相配的,共有四个人,你、孟禾、曹秋月还有一个是……辛秉逸。
  “不过这辛秉逸……我们还是不和天家抢人了,曹家娘子八字相冲也不行,嘶——这么想想,好像阿兆你也挺合适的,要不你当我大嫂得了?若是你当我大嫂,我们家定八抬大轿,结彩相迎!你我也好一辈子作伴了。”
  穆宜华哭笑不得:“我与元庆哥哥乃是兄妹之情,你说这话可得经过他同意。”
  宁之南凑近朝她贼贼地笑:“难道不是因为我们阿兆已然心有所属?”
  穆宜华听出她意有所指,轻轻推了她一下:“瞎说什么!”
  “你别不承认,三大王要回京了,你会不知道?”
  岂能不知?都碰见了。穆宜华心中嘀咕。
  “你说,你们两人都回来了,那你什么时候把放在我这儿那点东西取取走呀?”
  第7章
  “你还留着?”穆宜华惊讶。
  宁之南笑得得意:“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自然帮你留着。”
  宁之南看穆宜华不说话,拉着她回到自己屋子,从书架后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箱子递给她:“喏,都给你收拾得好好的。你今日要便拿去,若是不要……反正三大王也从边关回来了,我便托我大哥还给他去。”
  说罢,佯装要拿走,却被穆宜华一把拉住:“我要,我要的。”
  宁之南抚掌大笑:“那可太好了!我总算不用替你们俩担心了!当年官家还下旨说宗室不得与景右党人结为姻亲,这名头直指你与三大王。何况你们天南地北的,我就怕哪天你在明州嫁了人,他在北地娶了亲,那可如何是好。”她将箱子稳稳当当地放在穆宜华手掌上,“好啦,如今物归原主,想必他们的主人也是要再续前缘了。”
  穆宜华带着东西离开宁府时,宁家夫妇二人已然和好,她带着穆长青拜过师,将束脩给了先生便启程回家。
  穆长青坐在马车里正吃着从宁府顺的蜜饯,看见自家姐姐捧着一个来时没有的箱子,探手就想拿来看,被穆宜华一掌拍掉:“刚吃完东西就乱摸,脏不脏?”
  穆长青悻悻缩回手,拿着春儿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呀?阿南姐姐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穆宜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孩子少打听大人的事,今天晚上回去就温习功课,明儿让茴郎陪你读书去。你别以为爹爹最近忙于科举常宿于宫中就没人管你,有我在啊,一日懒都不得偷!”
  穆长青听见这话唉声叹气,叫苦连天,却也只能屈服于姐姐淫威。
  回府,穆宜华看着穆长青进了屋子,吩咐春儿给他备吃食,自己径直走回屋子关上门。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自己。
  穆宜华捧着箱子走进床榻,斜靠着枕头,慵慵懒懒。她从袖中取出钥匙,犹豫半晌,终是将箱子打开,里头干干净净地放着一支金凤衔珠步摇,一套紫竹狼毫笔和一本卷页的《唐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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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阔与穆宜华,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与君初相见,妾发初覆额。
  那是穆宜华父亲穆同知考中探花郎,在京中为官的第三年,因才华出众又年轻,被官家选为时年才七岁的三皇子赵阔的老师。
  年轻的穆同知被委以重任,不敢有一日懈怠。今日是《论语》,明日是《大学》,窗课学业排布有序,赵阔也学得如鱼得水。
  穆同知认真负责,即使公务再繁忙也从不曾告假。可却在极其平凡的一日急递告假书至宫中,说是家中小女高热不止,夫人又有孕在身不便操劳,是以告假三日,待到小女好转再继续进宫为三皇子讲学。
  赵阔在宫中等了老师整整三日,不承想第四日穆同知又递来一封告假信与当日的窗课布置,说是早朝已退本该来给三皇子上课,奈何小女年幼大病初愈,大夫嘱咐需得时时陪护,他怕夫人身体不便又担心下人笨拙,便再于榻前陪守一日,明日再进宫讲学。
  这本也没什么,只是赵阔喜欢这个老师,十分想见他,便有些按捺不住,以探望师长名义请示出宫,去找了穆同知。
  皇后认可他的尊师重道,却也担心,便遣了许许多多的侍卫与仆从跟随。赵阔怕惊扰到病者与孕妇,便将随行队伍留在了拐角,自己与齐千从后门翻墙而过。
  穆府雅致,回环曲折,他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前厅在哪儿。
  他随意进了一间屋子,想找个人问问,见那屋子鲜花鲜妍,熏香清甜,一见便是女子闺房,赵阔脸颊微热,想默默退出去,却听一个娇弱的声音在帷幔处响起:“水,我要喝水……”
  赵阔犹豫一瞬,内外看看,周围又无人,他进退两难,过了半晌,认命似地走进屋倒了杯水,从帷幔缝隙处递了进去。
  他别着头,不敢看。
  时年方才四岁的穆宜华缓缓起身,睡眼朦胧,声音娇弱:“姐姐……我、我够不着……”
  赵阔又往后移了两步,他咽了咽口水,头皮有些发麻。
  穆宜华拿过碗盏慢慢喝完,又道:“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