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穆宜华见此人衣着简单素雅,但只是方才与自己交谈的那几句,便显现出与衣着颇为不符的学识,没想到竟是素来出才子的江浙之地的解元。
  穆宜华不由地想自己弟弟从小就笔墨纸砚、良师书童得伺候着却还是如此不着调,气就不打一处来。
  “姐姐!你快到外面来!”小冤家又来烦她了。
  穆长青扯住穆宜华的袖子就要往外拉,穆宜华仓促地将书钱丢给掌柜的,嘱咐春儿让小厮将书送回穆府,便跟着穆长青跑了出去。
  沿街的人群沸腾,穆宜华看见大宋的战旗在万里晴空下猎猎飘扬,马蹄声震耳欲聋,她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人群在沸腾,军队整齐有素。
  她扶着穆长青的肩膀,踮起脚尖张望——
  是赵阔,他骑着马,走在大军阵前,身着金片锁成的盔甲,腹吞兽面,肩吞虎形,兜鍪上插着迎风红缨,腰佩长剑,手执缰绳,意气风发。
  人群看见他,爆发出响彻天地的欢呼。
  虽然穆宜华早已与他重逢,但仍旧难掩见到此情此景的激动之心。
  震动的地面,高呼的人群,浩荡的军队,穆宜华没来由地热泪盈眶。
  他是真真切切地回来了,背负着胜利的功名、百姓的瞻仰与她四年难以消磨的思念与爱慕。
  她就这样站在路旁,与大宋汴京万千子民一般,仰望着她那个朝思暮想之人——那个被战场上风霜雨雪催生成的男人,夺目耀眼,让人挪不开目光。
  “三大王可真俊朗啊!”
  “是啊,少年将军又是公子王孙,文能治国,武能打仗。当真是如意郎君!”
  “如今可算是争了口气!当年澶渊之盟,害得我们不知送了多少东西给辽国。如今辽国被灭,我们燕云十六州也可以拿回来了吧!”
  “那是肯定的!听闻武议大夫与三大王一同赴北地与金人商谈,当年也已然定下瓜分辽国的契约,燕云十六州就是我们的!”
  “太好了太好了!今日我定要饮酒三千觞,以贺国喜!”
  众人都在高声赞扬他的丰功伟绩,而他却微微低头,将目光斜向街边——他看见了穆宜华,惊鸿一瞥。
  “三大王是在看我吗?”
  “你瞎说什么呢?这青天大白日的怎么就开始做梦了?”
  “你才做梦呢!”
  穆宜华站在一旁,看着赵阔渐行渐远,耳边是其余人嗡嗡的吵闹声,而她却只能听见自己的一颗心砰砰跳着,好似要蹦出喉咙一般。
  穆长青拍了拍她:“姐姐,三哥回来了。”
  穆宜华陡然回神,捂着心口平息自己,她故作不知地应和:“是啊,他回来了。”
  我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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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来人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中贵人张内侍,穆宜华接待看茶,十分得体。王内侍看她,面上挂着欣慰和蔼的笑,喝了几口茶,命侍女拿出上巳宴的请帖,说道:“皇后娘娘三月三会在金明池办一场上巳节的宴会,遍邀各家闺眷,趁着春来好时日,聚一聚,喝茶玩耍什么的。这是穆娘子您的请帖。”
  穆宜华叫春儿收好,道谢。
  张内侍又笑说:“因您才回京月余,皇后娘娘怕我们做事粗心再三叮嘱万不可把您给忘了。这不,其他人都分头去送了。奴婢啊,走完辛府就直奔穆府来了,一刻都不敢耽搁啊!”
  穆宜华听这话,颔首一笑:“多谢皇后娘娘挂怀,中贵人也有心了。”
  张内侍道:“奴婢也就只是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罢了,穆娘子客气了。奴婢也不多留,还要给同平章事家的娘子送帖子去呢。穆娘子留步吧。”
  穆宜华还是让春儿去送了送。
  她打开那请帖,里头是贴了干花片的香薰花笺,上书府衙官职、受邀者名姓与时间地点。她将花笺贴在胸口,闭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三月,金明池畔杨柳依,草长莺飞花含苞。
  听闻皇后娘娘去年仲夏命人在池边建了一座五尺高台,名曰向瑶台,上有摘星阁、回环廊、朝华园与曲水流觞,今春方才落成。城中传闻此台东西南北相去百步,凌驾溪上,桥面三虹,朱漆雕阑,飞甍振翅,其间游鱼戏水、鸟禽欢飞、百妍争艳,另设有戏台博户,侍婢百余,华服美衣,如登仙境。
  这是宫中未曾有过的宴会,又是中宫亲自下贴去往向瑶台,京中收到请帖的闺眷们皆是欢欣鼓舞,互相传话询问,只盼能知晓睡被请了而谁又没被请。一时之间,后宅震动,好不热闹。
  宁之南也在其列,二人知此次宴会重要,便相约着定制了衣裳与头面。
  三月三是日,穆宜华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齐整,只见她里头穿着藕粉色五蝠暗纹抹胸,外头罩着一件雾蓝花绢褙子,下着月牙白莲枝缠纹百迭裙,脚上一双织锦翘头履。春儿将她的高髻绾进莲花玉冠中,以长身玉簪固定,又在玉冠发底簪上桃莲菊梅四种象生花,以珍珠发排掩鬓,谓之“一年景”。妆容素雅大气,只在眼尾悄悄地勾勒了一抹红,朱唇微点,画眉远山,珍珠装饰在眉间若花蕊初绽。
  穆宜华起身在铜镜前照了照,将耳坠手镯璎珞戴好。春儿感慨:“大姑娘好久没有这般打扮了。等京中闺眷见了您,怕都是要黯然失色呢。”
  穆宜华捏了捏春儿的脸颊:“你这张嘴呀——行了,出门!”
  阳春三月,最是踏青好时节。
  穆宜华坐在马车内时不时地掀帘去瞧窗外的景致,暖风微拂,如同轻柔的手抚摸过穆宜华的脸庞,她的头斜斜地依靠在窗棱上,有些沉醉不知归处。
  “春风似酒游人醉,陌上花繁迟迟归。”她随口成诗,正自顾自陶醉着,马车骤然一停,害得她差点磕着脑袋。
  “怎么了?”春儿询问。
  车夫回话:“前头两马车相撞,把路给堵了!”
  穆宜华掀帘往外看,只见一个妙龄少女穿戴奢侈,满头的珠翠花冠,衣裳华丽,嘴上却是极为不饶人。她拉着对面那姑娘的手腕,嚣张跋扈,横眉瞪眼,振振有词:“分明是你们家车夫不长眼不让路,还敢赖到我们头上!”
  “陆娘子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家马车好好地走在路中央,是你们非要从我们旁边过这才碰着的!”
  “放屁!若不是你们的车夫故意往左,我们的马车才不会碰着你们的。休要赖账!”那陆娘子越吵越起劲,说罢还要推开那丫鬟将马车里的娘子拽出来。
  陆娘子身后的单螺髻姑娘将她拉住,笑着好言相劝:“姐姐,这在御街上呢。我们还是先赴宴要紧,左右就是一辆马车,我们公爷府哪差这些东西?”
  “滚开!”陆娘子将她妹妹推到一边,啐她,“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陆家的还是他们虞家的?竟帮着她们说话。你没瞧见我被她们撞成什么样子了吗?”
  虞家的丫鬟气得泪眼涟涟:“陆娘子,您哪有被撞成什么样子?你说话都这般中气十足。倒是我们大姑娘,额角磕了一个肿包。今日赴宴,您让我们如何面见皇后娘娘?”
  那陆娘子挑眉一笑,似是十分得意:“那是你们活该。我也是想不明白,我为韩国公之女,理所应当在受邀名列。可你们虞家区区从五品的朝请大夫,竟也在金明池恩典之列,皇后娘娘可真是心善啊。要说这上巳宴也是谁都能去,连当年景右逆党之女也在其列,真是好笑。”
  穆宜华早在他们的对话中听出几人的身份,那跋扈无端的便是韩国公唯一的嫡女陆昭瓷,她身后的估计就是他那荒淫老爹给她生的不知第几个庶妹。而对面那个虞姓娘子,便是朝请大夫虞励嫡长女虞倩倩了。
  她本想置身事外,觉得刚刚回京低调行事为上,然陆昭瓷都把自己挂在嘴边了,那不出去见见她好像也有点对不住她的挂念。
  穆宜华钻出马车,款款走到二人中间。陆昭瓷没怎么见过穆宜华,一时间没认出来,只把她当做陌生不长眼的女子,傲慢地仰头说道:“你是谁?你来凑什么热闹?”
  穆宜华施施然一笑:“原来陆娘子并不认识我,我还以为陆娘子将我挂在嘴边,对我很是熟悉呢。”
  陆昭瓷更加疑惑,上前一步质问:“莫名其妙,我都不认识你,我为何要将你挂在嘴边。”
  一旁的小陆娘子仿佛猜到了什么,连忙上前想将陆昭瓷拉回。
  陆昭瓷本就因为父亲要她带着妹妹心中十分不满,这一路下来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如今自己腹背受敌,这丫头非但不帮忙还总是劝训自己,这让陆昭瓷极为恼火。她反手在小陆娘子推到在车辕上,怒斥:“陆秀!你今儿个最好长点心眼儿,别再惹我生气。我答应爹爹带你出来并不意味着你能为所欲为!”
  陆秀腰身砸在坚硬的木缘上,她疼得龇牙,却不敢叫出声。听陆昭瓷这般训诫,连忙憋回眼泪点头:“对不起姐姐……”
  陆昭瓷又看向穆宜华,见她打扮得体雍容,身后的马车也很是有气派,这才渐渐反应过来陆秀拉她的原因——这娘子怕也是赴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