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闺眷们恭敬称是。
  舞乐齐上,舞姬们衣着华美,披帛灵动,正如灞桥柳扶风,翩翩起舞。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点心一一摆上桌案。因时间尚早,上的都是些精致的小吃糕点和尚食局新制的擂茶。点心由鲜切林檎打头,后接五香糕、酥油泡螺、酥琼叶、二色灌香藕,擂茶也是味足料多,加了山楂碎、芝麻、花生等。一套茶点色香味俱全,吃得穆宜华恨不得问尚食局讨要食谱。
  隔壁的李娘子颇为惊喜地与穆宜华讨论:“不愧为宫里的东西,真是好吃啊。”
  穆宜华拿筷子点了点那二色灌香藕,赞叹道:“这与我在杭州吃得别无二致,但宫里淋的桂花糖浆更加清甜,也不知尚食局的女官们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素来听闻穆娘子持家有度,想来家食宴饮定然也颇为擅长,若日后得空,还想来穆府请教一二呢。”
  穆宜华笑着回答:“那自然是欢迎的。”
  二人这厢说得热闹,恪贵妃看向辛秉逸,却见她的眼神定在穆宜华身上,细看了几眼,又收了回来,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茶。
  恪贵妃瞧出她的心事,略微凑过去低声道:“穆宜华虽与三大王有旧情,可中间毕竟隔了四年。你别太灰心。”
  辛秉逸拿着筷子的手一滞,浅浅一笑:“她穆宜华是个妙人,但我也知道,我自不比她差。”
  恪贵妃点头:“到底是我辛家的女儿,我们辛家人何时低人一头过?何况穆家是你父亲的手下败将,即使官家有意让两党和解,但辛家在朝中的根基,是他们怎么也比不上的。”
  辛秉逸未在说话,她稍坐了一会儿,便领头向皇后敬酒。
  辛家女从来都是让人满意的,辛秉逸举止得体大方,皇后点头赐酒。
  穆宜华远瞧着辛秉逸,看她汴京贵女与生俱来的端方典雅、清贵傲气,不说艳羡,只觉得有一瞬的怅然若失。可转头又细细一想,如今的日子,父亲身体康健,弟弟活泼听话,亲朋在侧,安稳度日也是不错的。人总是要学会知足的,如此想着便也坦然接受过往与现在,笑着起身走到皇后面前行礼:“宜华给娘娘请安。问娘娘身体安康否?”
  皇后娘娘上下打量她一番,欣慰叹气:“你离京四载,变得本宫都快认不出来了。本宫身体好,难为你这孩子挂心,你呢?在南方的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起初是有些水土不服,但宜华从汴京家中带了掊泥土去,用这土种了株兰花,日日看着闻着,心也净了,神也定了,便渐渐习惯了。”
  皇后娘娘赞许地点头:“你是个能干的孩子,如今回来了,就好好待着,毕竟大宋哪儿都比不上汴京啊。”
  春儿适时递上茶盏,穆宜华举杯虚敬:“多谢皇后娘娘挂念,宜华就在此以茶代酒,祝愿娘娘五福齐至,禄寿安康。”说罢,一饮而尽。
  皇后娘娘今日心情本就不错,见着穆宜华嘴甜心巧,面上更是灿烂,又寒暄了几句便放她去了。
  安柔帝姬却逮住了她:“原来你就是从南边回来的穆姐姐啊,常听三哥提起姐姐你呢。”
  安柔声音不大,却让台上的几位都仔仔细细地听见了。
  恪贵妃拿绢扇掩唇一笑:“三大王倒也是重情重义,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妾身还记得,皇后娘娘此前还赐给过穆娘子一块入宫令牌呢,有那令牌但是能随意出入大内了。穆娘子真是有福气。”
  此话一出,皇后娘娘掩下眼眸,轻轻瞥了眼恪贵妃。恪贵妃眼神停在皇后脸上,嘴角噙着笑。
  穆宜华听见这话,身姿端正笔挺地站着,声音清越温柔:“是啊,官家与娘娘为人宽厚,赐我恩典进宫学画至今未忘,宜华也未敢辜负官家与娘娘的期望,在明州的四年里笔耕不辍,细心钻研。宜华不才,小有所成。”
  这话头被岔开,皇后娘娘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哦?那本宫倒是想看看你的技艺如何了?你只要将今日这幅盛景画下,为期一个月,画成我便叫人接你进宫,届时便让官家一同品鉴,画的好,有赏。”
  “是,宜华领旨。”
  皇后又道:“你今日妆扮别出心裁,可本宫总觉得这鬓间少了一株桃花。桃莲菊梅四芳齐秀才能谓之‘一年景’啊。来人呐,去园子里折一株桃花来。”
  宫女端着一株三朵桃花而至。
  皇后娘娘示意将桃花递给穆宜华:“你的名字取自桃夭,回京又恰逢春日,那今日,本宫便折一枝春桃赠与你,就当是我们春画之约的信物,如何?”
  穆宜华接过那一株桃花,恭敬行礼:“宜华谢娘娘恩典。”
  第13章
  恪贵妃望着穆宜华落座,轻浅一笑,似有意似无意地对辛秉逸说道:“这穆宜华不愧为十三岁掌家之人,做事左右逢源,得体大方,倒是与你有颇为相似之处。”
  辛秉逸略微点头回应自己的姑母,目光却始终聚焦在穆宜华身上。诚然,在穆宜华到来之前,这汴京城无敢有与她平分秋色的女子,不论才情样貌、家世门第,她辛秉逸若称第二,便无人称第一。那样的日子所说舒坦,却也腻味了。
  可这穆宜华来了,她本以为跌入过谷底的穆宜华会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可今日一见,却远不似自己所想,她好像是一块被打磨得更加光滑透亮的璞玉,不骄不躁,在一处静静生辉。
  这不由得让辛秉逸对她有些刮目相待。
  闺秀们已经在场中玩了好几巡,宁之南玩遍了捶丸、斗蟋蟀、猜商谜、傀儡戏,香汗淋漓。她一早将珠钗全部取下扔给了如画,一头素发,衬得眼睛格外明亮。她束着襻膊,胳膊白嫩细巧,拿着杓棒跑到穆宜华身侧,将一根簪子递给她:“喏,这个是我赢来的,我觉得衬你,给你了。”
  穆宜华欣喜地接过端详,是一支瓜瓞绵绵簪,上头还有会颤抖的蝴蝶。她将簪子递给春儿收好,笑道:“那就多谢宁二娘子啦。”
  “哎呀,不客气不客气!”说罢,宁之南便在穆宜华的席上坐下,掰着手指头数,“我还赢了一只玉扳指,给爹爹的;还有一只八宝簪,给阿娘的;还有一只玉镯子……”她顿了顿,“嘶——我也不爱戴首饰啊,这镯子难不成给我那婶婶?”
  宁之南对自己都产生了质疑。
  穆宜华戳了戳她的胳膊,下巴朝虞倩倩的方向抬了抬。
  虞倩倩正在席间与邻桌的娘子讲话,脸色却有些疲累。
  “不如给虞娘子吧。”
  宁之南一抚掌:“好提议!”
  她起身跑到虞倩倩席前,将玉镯子递给了她。起初虞倩倩还推辞,但宁之南态度坚决,直接将镯子放在了她的桌案上。
  虞倩倩小心翼翼地拿起镯子,颇为珍视,向宁之南道了谢,又远远地看向穆宜华,点头致意。
  “你说你有什么用!这个赢不了,那个也赢不了!真不知道爹爹做什么要我带你出来!没用的东西!”陆昭瓷嗓门实在是大,场上不时有娘子侧目,穆宜华也忍不住朝那边看去。
  陆秀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自己这位嫡姐,眼里微微有泪光,却抿着唇,什么话都不说。
  陆昭瓷身边有人在劝说,她收了声,白了一眼陆秀,冷哼一声走开,将陆秀丢在一边。
  穆宜华无奈叹了口气,又看向陆秀,只见她悄悄抬起眼正望着自己,双眸如同小鹿一般,紧张又害怕。
  穆宜华正起身子,陆秀却忽然掩了眸,快步又跟在了陆昭瓷身后。
  宁之南从虞倩倩那儿走来,看了看陆氏姐妹,转头对穆宜华道:“陆昭瓷脾气也太大了,好歹是自己妹妹,那么多娘子在,一点儿面子不给她留。”
  穆宜华颔首没接话。
  “对了阿兆,你到底帮了虞娘子什么忙?我见她对你好生客气。”
  “也没什么,就是小事一桩。”
  “不行,你必须得跟我说,不然我就要吃醋了!”
  女孩子的友谊就是奇奇怪怪。
  穆宜华连忙哄她:“好啦,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天不怕地不怕,活脱脱汴京小哪吒。虞娘子的马车在路上和韩国公家的马车撞了,你刚也看见陆昭瓷的做派了,仗着母家身世煊赫,又是府上唯一嫡女,父母宠爱不加管教,性格飞扬跋扈、恣意妄为,对自己的妹妹是如此,更何况他人?
  “先帝与先韩国公渊源颇深,如今官家也不能动他们,韩国公家的子孙犯错向来都是小惩小戒,你哪次见过官家重罚?这四年我虽不在汴京,但我在明州都有所耳闻。
  “且不说虞家只是个从五品官,我今日见那虞倩倩,性格十分温顺娇弱,哪是那陆昭瓷的对手?若我瞧见了却不出手,此事怕是会闹得更大。那可是御街,有多少双眼睛瞧着呢。那陆昭瓷不在乎,我不相信虞娘子这样性格的人会不在乎。
  “况且那陆昭瓷言辞之间,还说了我们穆家几句。我们虽说曾经是被判为逆党,但如今官家也让我们回京了,我父亲又承了参知政事这样的官职,我岂能任由他们陆家在背后诟病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