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穆宜华皱眉问道:“童蒯说这话,官家知道吗?”
  “官家知道,三大王回京后就与官家讲了。可官家……唉!”齐千身为一介小将,实在不敢在背后诟病当朝天子。
  可即使他不说,穆宜华还是猜到了几分,也跟着沉默。
  “所幸金人皇帝还算是讲道理,看三大王如此强硬便将燕云十六州尽数归还于我们了。”齐千道,“不过三大王却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好像说什么金国刚立国不久,辽国与我们大宋又是兄弟之国,六州也是汉人居多,于金国而言不好治理容易叛乱,这才还给我们的。三大王还讲了好多什么兴兵马什么的,哎呀,在下愚钝,实在是听不懂,穆娘子见谅。”
  穆宜华摇头示意无碍。
  “今日齐千多言了,但穆娘子也不是外人,若是能明白其中之意,多多开解三大王,是最好不过的了。”
  —
  穆宜华回府,支起房中的窗户望着外头明亮的圆月,回想着齐千所言,眼前竟浮现起赵阔挥斥方遒的模样——男人的眼神坚定,言辞激烈,虽寡不敌众,但仍旧豁出命去与金人抗衡。
  这样的一个人,是她的心上人。
  穆宜华轻笑一声,忽然灵光乍现,叫来春儿磨颜料,提笔作画。
  此前赵阔问她讨要十万人家烟火图,她以不擅拒绝了。可今日听了齐千的话她忽然觉得她的少年郎配得上一副耗尽心血的江山图。
  她要画给他。
  脑内画像具现,穆宜华笔触坚定,勾线流畅,没几下便把圆月江河图线条勾勒出来。
  春儿打了个哈欠:“大姑娘这么晚了画什么呢?”
  “江山图。”穆宜华的发丝垂落宣纸上,被她随意地用干净的毛笔绾起。
  春儿凑近前看:“只有山水和月亮啊……”
  穆宜华拿毛笔打了打春儿的脑袋:“蠢材蠢材。”
  春儿努嘴揉了揉:“今天很晚了,大姑娘那么着急,是要给谁吗?”
  穆宜华笔头一滞,轻轻“嗯”了一声。
  春儿忽然明白,不说话,吃吃笑起来。
  二人熬到子时方去歇息,未干的画卷铺在桌案上,月光清泠泠地洒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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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天还未醒,整个汴京城仍旧沉浸在节日的欢快之中,一对人马冲破渐渐苏醒的街道,拐进幽深偏僻的小巷。
  人群拥挤地挡在路中间,被官兵们挤开冲散:“大理寺办案!别挡道!”
  一连几座茅草屋被烧得坍塌焦黑。屋外十几人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被官兵一把拎起来:“别挡道!出去!”
  “你们这群天杀的!我屋子都没了你们还要我走!”
  “这位娘子,这里不安全,屋子要是又塌了怎么办!你先让开!”
  有几人觉得官兵言之有理,连忙将人拖开。
  “这屋里还有人没有?”
  “有!有!那间屋子,火就是从那间屋子烧起来的!我们出去喊军铺的探火军人,回来都没见她们跑出来!”
  官兵开始搬运烧焦的木缘和土砖,从里头搬出来两具成人尸体,一具尸体里还怀抱着一个婴儿。
  不过一早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春儿上街采买听闻,急忙跑回府告诉穆宜华——中秋之夜,曹嬷嬷全家身亡,连房子都烧得不剩。
  穆宜华听完一愣,顿觉周身寒彻,连笔都有些握不稳:“现在呢?大理寺那边把人带走了吗?”
  “我去看的时候,大理寺正往外运……运尸呢。我匆匆忙忙就跑回来了。”
  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穆宜华双腿一软跌坐在凳子上,嘴中喃喃:“完了,要出事了。”
  第36章
  大理寺来拿人的时候, 穆宜华像是有心理预兆般等着。她提前告知穆同知自己昨晚去了曹嬷嬷处,大理寺怕是今早要来拿人过问。
  虽说她是相府贵女,但大宋的大理寺狱可是连宰相都进去过的, 她区区一个无官无职的女子, 只要与案子有牵扯, 管她是哪个达官显贵的女儿, 必定会被传唤审讯。
  穆同知见到大理寺的人时心里虽然已经有了底,但自己的女儿就要被抓到暗无天日的大理寺狱去,多少还是担心。他拉过大理寺卿周文昌详细询问一番,周文昌只说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有人见过穆娘子昨日去过李东巷子的曹家, 若是不传唤询问,言官们难免在官家面前多嘴, 不如一开始便做的面面俱到,还了穆娘子清白,往后也就没什么事了。也因着穆娘子是相府嫡女,又是在室女, 他们与御史台商量了一下,都认为大理寺不合适,便由大理寺出面拿人, 辗转至御史台问询, 最后由御史台书记上呈官家。
  穆同知点头明了,拱手致谢。
  周文昌连忙回礼, 直言不敢。
  穆长青一觉醒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眼见着姐姐要被带走, 一把抱住冲出屋子抱住穆宜华的腰:“你们要带我姐去哪里!你们放开她!爹!救命啊!救命啊!”
  穆宜华哭笑不得:“姐姐就是去问个话,快的话或许下午就能回来了。”
  “真的?”
  “嗯, 到时候去御史台门外接我?”
  穆长青被哄好,撒开手看着穆宜华跟着一群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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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封府和大理寺的人将茅屋里还算完好的东西和尸体一并抬到了大理寺狱让仵作勘验。
  “卑职问了李东巷子其他的百姓,说这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大家都睡着了,那茅屋快烧掉一半了才发现。里头的人怎么喊都没反应。”
  “还在那茅屋里发现了炭灰和蜡烛的融液,许是因为这个走的水。”
  周文昌仔细地看着下属递上来的案呈,点点头:“仵作那边怎么说?”
  “许仵作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周文昌把人叫了进来,却见他神色严肃,眉头紧锁,看了看周文昌,示意让周围的人都退下。
  周文昌顿感不妙,拂退众人,示意他上前讲话。
  “曹氏与叶氏二人的口腹之中有夹竹桃遗物,恐是中毒而死。”
  “夹竹桃?从何而来?”
  “穆娘子送去的月饼之中。”
  周文昌心神大骇,他强自镇定:“当真?”
  “千真万确,小的何敢欺瞒于您。而且依小的推算,二人中毒死亡的时辰大概在戌时一刻。我们只要将穆娘子的口供与当晚同她有接触之人的口供相比对,就知道此事是否与她有关。”
  这实在是令人头大,相府之女卷入其中已是难办,此事本已推给御史台,想着问完话就可以结束,谁承想竟还有这样一份“大礼”。
  周文昌无奈地用拳头捶了捶额头,起身随许仵作一道去查验尸体。他又叫来另一个仵作,所言相同。他沉默许久,命二人写下检验书并画押,拿着看了半晌,最终自己也在上头签字盖章。
  “今日是哪位寺正当值?”
  “程耀,程寺正。”
  周文昌将检验书递于下人:“抄录一份,盖上大理寺印,让他带着去御史台把穆娘子……带回大理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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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台还算礼遇穆宜华,毕竟是相府之女,不过只是与本案有些许牵扯,还是该给副宰面子,完完整整带过来,完完整整还回去。
  “李东巷子乃是贫苦人家长居之地,穆娘子且说说,那日中秋不在府中待着,为何深夜前去李东巷子?”
  “曹嬷嬷本是我府上仆人,此前因偷盗罪被我逐出府门。一日我出门采买,无意撞见她沿街乞讨,便跟随至家中,见她可怜,赏了些银两。昨日中秋,也是念及家人团圆之日,她的儿子却战死沙场不得回家,心中感念,便带人去看她,仅此而已。”
  孟秋听闻此言点头,又看了看身旁的掌笔者书写无误,继续问道:“那穆娘子在当晚,何时回的府?”
  穆宜华想了想:“我回府的时候,樊楼的莲花灯刚刚熄灭。街边有人卖灯笼,我让我的婢女买了一盏。那摊子在往常是卖磨喝乐,就在樊楼边上,您可以去问问昨晚是不是有位穿着黄衣的小娘子买了他一盏挂白色流苏的红鲤鱼灯。店家应当是记得的。回府后……我便一直在府中作画,子时才歇下。”
  孟秋点点头,意有所指:“那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
  “曹氏偷盗的切结书可有?”
  “有,在府中,除了曹氏还有同犯宋氏,签字画押,一样不少。不曾告官,只是不想她们在这个年纪名声受损,后半生不得安宁。”
  孟秋点点头:“好,待人去穆府取来切结书,问过樊楼周围的商铺,若穆娘子所言不虚,我们便差人送穆娘子回府,如何?”